新开始(三十五)
在凤台县的军营‘女’‘性’驻地的宿舍里头,黄‘玉’玥在营地水房里头用一条布巾在陶盆里头擦了脸,又用一把十分粗糙的木梳梳理了头发。这是人民党提供给新“请来”的‘女’教师的制式配给。全部配给包括两套深蓝‘色’军装,两套**和鞋袜。一把木梳,一个木质铅笔盒,牙刷,以及一面小镜子。她万万想不到十几天前自己的人生就发生了这样的巨变。人民党攻城的时候,秋瑾先生把大家聚在一起,看着手拿短枪英姿飒爽的秋先生,大家觉得都安心不少。枪炮声,喊杀声响了**。‘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不少人被吓的哭起来。
战斗结束之后,街上布满了身穿蓝‘色’军服的工农革命军士兵,大家也不敢出‘门’。当人民党部队的士兵们晚上冲进来粗暴的把大家绳捆索绑的抓走,‘女’学生可是吓坏了。‘女’孩子听说过坏人把‘女’生绑走的故事,这也是有时候‘女’孩子们互相讲故事里头重要的一部分。但是等到这等命运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女’孩子们一个个都被吓傻了。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不少‘女’学生当场就被吓昏。
第一晚‘女’孩子们是在马背上渡过的,人民党的部队是连夜的行军。到了第二天早上,已经颠簸了一晚上的‘女’孩子们被放下来,在营地的帐篷里头睡了一晌午。中午被人叫醒以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为首的就是人民党主席陈克。
黄‘玉’玥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陈克当时的发言,“大家好,我是人民党党主席陈克。是我下令把大家请来的。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们人民党聘请的‘女’老师啦。我聘请大家目的很简单,我们的根据地办了很多学校,需要很多‘女’老师。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这么多‘女’老师,只好请大家来参加工作。”
听到如此傲慢的发言,‘女’孩子们不仅没有感觉安心,相反不少都给吓哭了。陈克也没有多废话,“这次来的时候,顺道带了一些大家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不过仓促之间没有带齐,大家把自己的东西领回去吧。”说完,陈克命令部队把一堆从‘女’校宿舍搬来的东西运来让众人自己找回自己的行李。
‘女’生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拿回自己的东西,敌对情绪稍微降低了点。倒是有‘女’生哀求陈克,自己的东西不要了,只要求回家。陈克爽朗的笑道:“这种要求提都不要再提,我们人民党背了强抢民‘女’的恶名,好不容易把认字的诸位给请来。那是绝对不可能让诸位回去的。”
‘女’生们被一群士兵围着,又听到这样的话,不少人干脆放声大哭。陈克也不去劝,只是撂下一句话,“谁哭够了就去吃饭。”
黄‘玉’玥没有哭,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在‘女’校里头还算是比较年长一些的。陈克那斩钉截铁的态度已经表明,她们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被放走的。想回家只能瞅准机会逃走才行。而饿着肚子是没办法逃走的。所以她第一个站起身来前去吃饭。
这年头能上‘女’校的‘女’孩子出身都很不一般,那种一看就没有发展前途的‘女’孩子,父母也不会让她们在‘女’校丢自己的人。在人民党强大的威慑力下,‘女’孩子虽然也哭哭啼啼,最有决心的‘女’孩子也不过坚持一天没吃饭,就都暂时顺从了。
部队行军的时候对这些‘女’孩子照顾的相当不错,她们至少可以两人一马,而其他人,包括陈克在内全部是步行。但是这等优待也不是没有代价,陈克向‘女’孩子们宣布,人民党是不许裹脚的。裹脚是对‘女’‘性’们从身体到‘精’神上的摧残,‘女’孩子的裹脚布被强行拆掉。对着这点,黄‘玉’玥本人心里头倒是颇为支持。秋瑾先生开设的‘女’校本来就反对裹脚,不过这等事情也不能完全强迫。但是秋先生反复的灌输下,‘女’生们对裹脚也有了极大的痛恨。人民党用一种强制的方式将‘女’孩子们的脚解放出来,其实不少在家里头不得不缠脚的‘女’生倒是有点心中窃喜。
‘女’孩子们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翻山过岭,然后又坐船。一定要说的话,沿途的风光还有工农革命军们威武的军容,在这些‘女’孩子们眼里头并不讨厌。很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军队行军为了鼓舞士气,经常要唱军歌。这些从编曲到歌词都健康向上的曲子,特别是那首《我的祖国》,‘女’孩子们听的多了,甚至有人在部队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偷偷的跟着低声哼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安庆‘女’校的学生们都识文断字,又住在江边。只是听起这首歌,就仿佛能够看家乡的模样。而能够唱这种军歌的军队,应该不是坏人吧。不少‘女’孩子们都忍不住这样想到。
到了凤台县之后,‘女’孩子们惊讶的发现,来迎接她们的居然是一些‘女’‘性’军人。不管人民党的部队是如何严守纪律,对‘女’孩子们是如何的礼貌周到。但是和大批男‘性’共同行动本身就不是什么让‘女’‘性’习惯的事情,见到了‘女’‘性’的同伴,‘女’孩子们仿佛又找到了‘女’校里头在秋瑾先生领导下生活学习的感觉。
今天是大家第一天正式上课的日子,虽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但是黄‘玉’玥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在安庆‘女’校时候的那种平静日子。这倒不是基于她对革命有什么认识。而是出于一种非常普通的认识。一个‘女’孩子被人强行绑走,哪怕是回到家后自己的家人相信这种离奇的经历。但是外人无论如何都会说三道四,以后的日子总是极为难过。
讲课的是老师是游缑,她工作极为繁忙,但是接到担任教师的命令之后并没有拒绝。“同学们,我叫游缑。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凤台县师范学校的学生了。我们代表根据地教育部欢迎大家。”因为学习了普通话,游缑的声音清亮的很。‘女’孩子们看着英姿飒爽的游缑,没人敢吭声。
“同学们,现在根据地教育部的部长是严复先生。大家谁听说过或者看过《天演论》?”
大大出乎游缑意料之外,所有的‘女’孩子都怯生生的举了手。秋瑾颇为喜欢天演论,在‘女’校里头经常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结果‘女’孩子们也都得以知道了《天演论》与严复的大名。
“咱们的教育部长就是写《天演论》的严复先生,等大家从学校毕业,就会在严复部长手下工作。希望大家好好学习,早日毕业。”
“文青你就把这么些个‘女’孩子塞给我当手下?”严复向陈克问道。
陈克点点头,“让我培养一批识文断字的‘女’老师,根据地怎么都得七八年才行。与其等那个时间,抢人还更加合算些。”
“文青就不怕那些‘女’孩子的家人埋怨?”
“埋怨?他们现在埋怨,等我们解放了全中国,这些人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听了陈克的话,连严复这等严肃的人也不禁莞尔。
说笑归说笑,严复对陈克这么一大早就把自己找来有些奇怪。而且陈克的表情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要讨论具有建设‘性’的话题。“陈主席,找我过来到底有何事?”
陈克神‘色’很平淡,这是他用纯粹的理‘性’考虑问题时候特有的表情。当这种表情出现的时候,总是有些人丧命。“这次咱们抓了一大批满清的官员,这些官员里头手上有人民血债的会在公审后处死。严先生你对**比较熟悉,这里头有没有你觉得不该死的人,有哪些是我们能够用的人。我会根据严先生的单子对他们进行另册处理。”
严复这些日子已经大概了解了陈克对杀戮的态度,陈克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每一次杀人,陈克都希望能够起到最大的政治宣传效果。严复对于这种颇为“法家”的态度是相当赞成的。“安徽布政使冯煦这个被称为江南才子。为官清正,也是个做事的人。陈主席不妨可以用一用。至于其他人么,我没打过‘交’道,也不知他们有何能力。倒是沈曾植学问颇深,不妨一用。”
陈克知道严复只想保这两个人,对其他人严复根本无意搭救。这种表态倒是颇为明智,陈克很满意,他笑道:“这事情可‘交’给严先生来处理。不过我有个标准得向严先生说清。我们的政fǔ用人和以前不一样,我们不是招降纳叛。这两个人就算是愿意加入新政fǔ,我也不可能封官。新政fǔ用人是要通过组织部审定的。我们这里不养幕僚的。所以严先生不妨对他们直说,如果愿意投身人民革命。要么从基层做起,若是觉得面子拉不下来,我们组建了文史办公室,工作就是把那些文言文翻译成白话。倒也符合这两位才子之名。”
严复一听便觉得这两人只怕会选择去文史办公室。他们都是高官,定然是拉不下来面皮从基层办事员开始的。
“哦,对了。我还想起一件事。”陈克突然兴奋起来,“严先生,这两位都是才子,你不妨告诉他们,有一个能名留青史的工作,看他们愿不愿意干。”
看陈克如此兴奋,严复对这个“名留青史”的工作也生出好奇来。
从陈克那里出来,严复拿着陈克签署的命令把冯煦从大牢里头提了出来。冯煦认识严复,虽然对严复加入革命党很是不解,但是冯煦也没有多话。严复先带着冯煦洗了脸,换了衣服。冯煦对换上一身短衣毫不在意。这时代,短衣是干力气活的人才穿的。严复打量了冯煦的神‘色’,至少在冯煦脸上看不出来丝毫因为穿了短衣后感到受辱的神‘色’。这份涵养倒是颇为不同。
严复带着冯煦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一进‘门’,冯旭就见到沈曾植正坐在屋里头,沈曾植见到冯煦穿了身人民党的深‘色’蓝‘色’短衣制服进来。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看了半晌,这才试探着问:“是冯兄么?”
“正是。沈兄也在这里。”冯煦笑着说道。
冯煦并不因为见到被俘的沈曾植被俘而感到意外,人民党都打到安庆去了,距离凤台县近在咫尺的寿州绝对不可能没事。倒是沈曾植根本想不到远在安庆的冯煦居然出现在这里。他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冯兄怎么会在这里?”
冯煦的窘态只持续了片刻,他很快就恢复到了方才洒脱自如的模样。冯煦笑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只怕与沈兄相同啊。”
“新军副协统蒲观水投奔了人民党,蒲观水带人偷袭了寿州,我才被抓。难道……,难道人民党偷袭了安庆?”沈曾植还是不敢相信人民党居然敢千里迢迢的去打安庆。。
“蒲观水投靠了人民党?”冯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不过冯煦到也不在意这等小事了,他大大方方的承认道:“这次人民党倒不是偷袭,而是直接攻打安庆,只用了一晚上就拿下了安庆。”
“安庆如此名城,只是一晚上就陷落了?”沈曾植完全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沈曾植如此震惊,冯煦哈哈笑道:“是啊,严几道教出的好徒弟。乘船千里奔袭,**拿下安庆。将来这史书上肯定是要大书一笔的。我被抓严几道的弟子抓了,说不定还能作为陪衬出场,也算是青史留名。哈哈,哈哈。”
沈曾植对蒲观水骗了自己导致被俘一事颇为不忿,听了冯煦的话,他突然觉得这种耻辱倒也没什么了。人民党实力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硬攻寿州,沈曾植也抵抗不了的。
冯煦也不再管沈曾植,他转过头对严复说道:“几道,你把我老头子从大狱中提出来,想来是要劝降了。”
“正是。不过我倒觉得并非全然是劝降。人民党的陈克主席有件名垂青史的大事想请两位做。”
冯煦笑道:“我一个老俘虏,就是把我杀了,也学不成方孝孺。几道你就直说好了。”
听冯煦这么问,严复正‘色’说道:“我现在就任根据地的教育部长。因为要推行强制义务教育,就是学龄儿童必须上学的制度。教育部要编写一本新华字典。和康熙字典不一样,用的都是简字,易学易认。两位仁兄都是才子,对文字了解的可比我深厚的多。这本新华字典是官方字典,等我们夺取了全国政权,所有官方的文字,必须是字典里头的文字。而字典扉页上会有编撰者的名字。”
听了这话,冯煦和沈曾植脸‘色’都是大变。沈曾植脸上满是嘲讽的神‘色’,过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沐猴而冠”。
倒是冯煦正‘色’说道:“安庆一胜固然是神来之作,但是几道你现在不过蜗居一隅。想夺了天下只怕是千难万难。何必这么着急做这些面子功夫?”
严复态度严肃的对冯煦说道:“面子功夫?编字典却不是为了面子。”说完,严复拿出一叠文稿,把其中的两份递给了对面的两位大儒。
冯煦看着标题,上面写着“养蚕方法”四个字。通篇皆是简字写成的白文。用的是西文从左到右的横向书写,讲述的是蚕的生长特点,该如何饲养蚕,读起来很是无趣。但是看完之后,冯煦觉得对养蚕的大体过程有了一个认识。关于蚕怎么长大,推几层皮,各个阶段都有什么变化特征,这文里头写的很是认真。
“这字写的可不怎么样。”冯煦笑着说道。
“这是人民党主席陈克的字,陈文青也自称写字犹如苍蝇爬纸。”严复笑道。
冯煦微微摇摇头,“倒也没有那么不堪,写得多,练得少而已。我看写这字的人心里头却是极为平和,只是心思不在练字上,多临临帖,当有进步。”
严复对冯煦还算中肯的评价并不满意,他试探着问道:“冯兄只看字,却不看内容么?”
“我正想请几道说说这是何意。”
“我们人民党教书,却完全是为了用。既不讲文字对仗,也不讲韵律工整。这篇文叫做说明文,读过书的人,能看懂这些说明文还有各种告示就行。所以不用太多,上了四年小学,能认1500字,学过基本常识,能看懂这些文字就行。”
“哦?不读诗书么?”冯煦好奇的问道。
“有一点基本讲述,但是主要内容则是能通过认识,读懂诸多政fǔ公告和说明文就行。至于理解,读的东西多了,自然能有所理解。所以才需要推行简化字。”
听了严复的话,冯煦更是好奇,“那读书何用?只是为了用,而不是为了明理?”
“冯兄和沈兄不妨看看这篇文章。”严复说着就拿出了陈克的新作《孔乙己》。
冯煦和沈曾植都是才子,能一目十行。片刻间已经看完,沈曾植冷笑道:“若按书中所写,那读书有何意义。只是危言耸听罢了。”
冯煦倒是没有这么‘激’烈,“哈哈,按这文所写,完全简字的新华字典倒不是没有用处。至少大家不用去学茴的四种写法。这也是陈克所写吧,读起来可怜,但甚是刻薄。”
“这文字本来就是工具,我们人民党的教育部目标很简单,让大家能够通过认字过上更好的生活。至于明理,那还在其后。”
“不为了明理,读书有何用处?”沈曾植已经有些愤怒了,“几道,你这是助纣为虐啊。只是为了牟利而读书,与商人有何区别?而且这书里头用的都是简字,看上去粗鄙不堪。”
严复对沈曾植一味的唱反调已经很是不满,他硬生生的顶了回去,“明理自然是我们人民党的道理,莫说认了1500字。就是一字不识,照样能明理。孔夫子还说过,礼失求诸野。百姓也没有那么不堪。而且沈兄看来简字粗鄙不堪,想来百姓学起来那是容易的很了。我们要的是易学易记,是否粗鄙却不在考虑之内。”
见严复和沈曾植就要争吵起来,冯煦挥挥手,“几道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一个老囚自然没什么可选的。若只是编写一本新华字典,我倒是能干干。”
“那冯兄……”严复连忙想继续劝说。
冯煦挥手打断了严复的话,“几道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大清不灭,我是不会投降的。无论如何,我是满清的臣子。满清不灭,我实在是不能另投他人。”
“那冯兄为何要接下这编撰字典之事?”沈曾植对此甚是不解。
“书同文,车同轨。既然陈克有这等心思,那气量实在是不一般。而且几道来负责此事,向来不会办的太差。我曾经想过在安徽普及教育,但实在是力不能及。不管陈克陈文青有何想法,能让百姓认字总归是好事。我上不能报销朝廷,至少也给百姓做些事实。而且陈文青此人既然说我能通过这本字典青史留名,我也不妨想试试看。”
严复忍不住劝道:“冯兄,你就不想脱了这囚徒之身么?”
冯煦对严复笑了笑,“几道能带我出了大狱,想来已经担了风险。几道如此好意,我不能不受。不过我还是那话,清廷不灭,我不领投他人。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安心而已。”
见冯煦如此坚定,严复也不再勉强。“沈兄,你的金石字体天下闻名,抄写一事,我只能拜托沈兄了。”
冯煦既然已经表态,沈曾植也不愿意再说愚忠一事,如果这么说摆明了是嘲讽冯煦。沈曾植对冯煦还是非常尊重的。他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说道:“我只是抄写,编辑一事我绝不参加,那扉页上万万不可写我名字。”
对于沈曾植的固执,严复也不再劝,“那我就去回复陈克主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