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上,宗政涵一袭暗金色皇子锦袍,玉冕高束,眉目舒朗。
元成帝御驾刚出了殿门,殿上众臣便三五成群围拢上去,恭敬与八殿下道喜,便是平日里走动得不大勤快的,也凑近前去说了几句吉庆话。
虎贲司统领?这是何职务?以“司”建制,盛京城里,除了随同六殿下出征漠北的武建武备两司,就只剩今日突然听闻的虎贲一司。这是皇上要为漠北加派兵力,八殿下亦要上战场的前兆?
锡城大院里,同样得了消息的慕夕瑶拿着卷尺碎碎嘀咕。
“虎贲司?这么个名儿不会太显眼了吗?”虎贲,泛指悍勇之将士。然则用在宗政涵身上,得拆开来看。既是老爷子特意为他建此司职,用意便不能不好好琢磨。
虎,镇西而谓之神兽也。大魏西面,还用细想?两晋!
这头还在暗自思量,那头瞧着宗政霖支肘侧躺在榻上,秀气眉头便皱了皱。
“殿下您怎的又躺了下去,妾这头还没丈量完呢。您倒是配合配合。”娇嗔着挽了他臂膀将人摆弄端正,展开软尺自他左肩直直比划到了右边。
六殿下好脾气任由她盘弄,手上书卷闲闲再翻过一页。说是要给他量体制了新衣,结果真到了她跟前,这女人又东拉西扯一大堆,小半时辰过去,正经事儿没干成一件,喋喋不休的小嘴儿倒是将外头新鲜事儿给嘟囔了个遍。
“主子,您得再量过去些。将整个肩头都算进去才成。”蕙兰觉得叫主子给殿下丈量尺寸,一旁伺候的人得不断提点,这么处处纠正着,比自个儿动手还累。
“这样不行?”得,那便再伸得长些。“殿下您身板儿坐端正,背得挺直啰,莫不然妾量不精准。”
娜仁捧了新送来的蟹爪兰进屋,瞧着主子围着殿下忙活不停,一会儿又和蕙兰比比划划,那模样,真就跟要学了裁剪没两样。只可惜,主子也就耐烦拿了那卷尺唬唬人,真叫她换了剪子,莫说殿下不会允,便是她们也担着心的。
“娜仁,那盆花儿摆窗户跟前条几上,窗户再支得开敞些,叫日头进来好好给晒晒。”手上还拿着卷尺呢,就这么大大咧咧使唤起人来,卷尺一端险些招呼到六殿下侧脸上去。
这女人……终是磨得他没了耐性。
逮了她作怪的小手,柔柔握在手心,宗政霖夺了叨扰他一个晌午的卷尺远远抛开了去。府上什么尺寸没有,无非就是她闲着与他嬉闹。
“日头好,随本殿院里走走。”
不顾她连声嚷嚷半搂了人,就着身上披风将小女人一并包裹住。一个伺候的人都未带,宗政霖跨步出了主院,穿过游廊,眼见就要往后花园里行去。
“妾的手炉还在屋里的。”快要用饭时候,这男人劫了她出来作甚。
依着她意思,两只酥酥软软的小手瞬时便落入他掌心,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这男人……再不扭捏,慕夕瑶乖乖被他搂着抬步上了石阶。片刻过后,便被宗政霖带进后院假山上挂了软帐的八角亭里。
里间竟置了锦榻靠枕,桌上摆了点心吃食,连新冲泡的热茶都袅袅散着烟气。分明是他早有布置。
睫毛频闪,慕夕瑶睁着眸子四处打量。鹅黄帷帐自檐下垂落,只朦胧见得亭外雪景。亭里烧着火盆,才进来这么一会儿,若是不去了外袍,该是要出汗的。
被他放在软榻上坐下,宗政霖意味深长瞥她一眼,不紧不慢走到帷帐前,拂手缓缓挑开帷帐。
“呀!”惊呼着蹦跶下地,慕夕瑶疾步近前,欣喜扶着围栏,竟是满目欢喜。
“喜欢?”将软帐挂在錾铜钩上,空出的手掌自身后环上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宗政霖扶着她肩头,将人缓缓靠在怀里。
刹那便绽了笑颜,华美娇艳,尤其那脸蛋儿,极是招人怜。
暖暖鼻息蕴在后颈,男人身上温热并着淡淡墨竹香气钻进肺腑,在这覆了轻纱的尺寸之地,冥冥就透出几分暧昧难言。
“喜欢得紧。”被他下颚若有似无触了颈窝,每一次摩挲都像有人拿着羽毛轻划过她心底,酥酥痒痒,便扭着身子微微躲闪。
眼前景致实在漂亮。
打亭里俯瞰内院,原本还种着凤尾竹的那一片儿角落,如今正红艳艳开着一树树台阁朱砂。花瓣儿上衬了雪,枝头被压得沉甸甸弯了腰,偶有风过,便带着沁凉梅香,染得周遭都恬淡了。能在北地见到梅林雪景,显见他花了心思。
“殿下何时叫人种的?妾怎地不知?”明知她爱梅,偏就藏得深。
“前日午后移进府里。昨儿落雨路上湿滑,兼之无谓让你凭白受寒,便拖延至今。”使了力道将她转过身来,宗政霖凤目黝亮,似有笑意。
“娇娇便不曾想过答谢了本殿?”尾音微扬,目光灼灼。
就知不会是凭白无故。六殿下恩赏,哪回是没讨了更大的好处回去?老说她是个精怪的,明明这男人比她精明上不知多少去。
抬眸浅浅一笑,探手勾了他颈脖,脚尖踮起,颤着睫毛闭了眼眸。
唇齿间是他似疾似缓的碰触,浅浅柔柔,背心上男人托着她的手掌烫得她心跳有些不稳。
“娇娇可知虎贲司因何建立?”
咦,这时候,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事儿上头?慕夕瑶美目半合,眼底舒懒带着迷糊。
妖媚得很。
宗政霖带着薄茧的掌心缓缓摩挲她侧脸,嘴角微勾,眼底深处似有讥诮。“无需费心。虎贲司,长久不了。”
长久不了……四字萦绕耳畔,慕夕瑶瞬间便来了兴头。原是如此。
虎贲司如此,他,亦是如此。
“殿下,妾好似觉得猜着了些许。”不仅猜着了盛京里的事儿,连你,也看清了两分。
“哦?娇娇不妨说来看看。”
“不说的。妾得藏在心里,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您送了宗政涵好大一份礼!不过啊,这场权势却是杀机重重。成也萧何败萧何的道理,妾还是懂的。只是大魏无萧何此人,妾寻不着更妥贴的词儿与您说道,索性就不提了罢。然则另一件看的清明的事儿,倒是能够回应两分。
“本殿跟前何事分了娇娇心思?”除了那两个小的,他想不出还有何事,更比他来得要紧。
“殿下心情舒畅,妾得陪着殿下同乐一回。”话音方落,人已是软软倚在他身上,主动凑近前去,唇齿撕磨,好不亲昵。
Boss大人少有遇上难事。计谋得逞,心情畅快欲与她分享,却又不知如何宣之于口。性情冷硬疏淡的男人,遇了感情事,难免生疏了些。
殿下,这场笨拙的赏梅邀约,妾很满意,便替您周全了男人颜面,您说好是不好?
被她这般婉转揭穿了心思,宗政霖动作一滞,本还欲端了架子,却被她丁香小舌妖妖媚媚浅浅勾弄两下,哪里还有闲暇再做他想。只被这妖精缠得耐不住疾风暴雨般压了过去。
一时间亭里暖香袭人,咄咄咋弄声煞是羞人。
盛京城里,八殿下府上广宴宾客。前边儿院子里男人们推杯换盏,后院却搭起了戏台,各府女眷凑在一处边是说笑,边是津津有味听着新排的戏曲。
因着特意说了只为凑热闹,趁着虎贲司尚在筹建,偷空寻个乐子,妯娌间难得亲近说会儿子话,便不拘位份,府上各人都下了贴。
赫连敏敏抹不开情面,除了还在禁足的苏蔺柔,便将后院那些个叫她怎么也看不入眼的,事先叫到了跟前训话。从穿衣打扮到带出门的丫头,事无巨细,都叫冯嬷嬷仔细念叨上一遍。等到一早上挨个儿查看过去,觉得带出去不会给她丢人现眼,方才端起皇子妃架子,仪态端庄往八殿下府上赴宴。
这会儿挨着五殿下与八殿下府上女眷坐到一处,戏还没唱到第二出,底下窃窃私语声便有零星几字儿钻进她耳中。
眼见她面色难看,历来宽厚的五皇子妃便好意端了热茶递到她手上。
“妹妹你也别信了外间传言,这都是没谱的事儿。京里哪家不知道,六殿下为人如何,怎可能就像了那起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嘴里尽是胡言乱语,瞎编乱造。”
六殿下在锡城里的风流事儿,跟他奇袭吉塔的威风事儿同样在盛京被人传得沸沸扬扬。那什么收用了个不要脸的寡妇身边伺候,还宠得跟宝似的。这话不说赫连氏听了面上难堪,换做京里任一家主母,都会觉得臊脸。
“五弟妹这话不对。最新的说法儿,殿下围猎那日专程传唤那女人伴驾,这事儿可是许多人亲眼目睹。都说殿下宠爱那什么夫人的,相较对慕侧妃,好似都要重上那么两分。”
太子侧妃眼角微挑,翘着尾指拨了茶叶末子,眼睑微垂,极是好心情吃了口茶。能看六殿下府上笑话,最是乐意便是太子府上一干人等。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慕侧妃到底是有两个儿子傍身的……”
安慰也罢,嘲讽也罢。这话不管怎么说,都是在落她赫连敏敏的脸面。堂堂正正的皇子妃跟前,有个侧妃盛名在外已是戳她心窝子。这会儿又出来个恬不知耻的北地寡妇,这日子过得……殿下怎就偏偏在北地传出这起子糟心事儿!
自嫁入六殿下府里,这还是赫连正妃头一回为自家男人的风流韵事感到揪心的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