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安殿处于行宫东北角,因为一个殿占了一整个小山头,所以地方大,宫殿就修的较桃花轩恢弘气派了许多,所以安置王夫人,袁娘子,程娘子,李夫人几个人住丝毫不显得拥挤。
大殿院子里依照山形地势的起伏种了各种花卉藤蔓,引了流觞曲水,又以假山石错落其间。不似一般的北地院子那么中规中矩,倒有几分南方园林的风采。
曲廊通幽,一座架在水上的凉亭贯穿于曲廊当中。宫人太监们在殿内收拾打扫,王夫人坐在凉亭中由蝴蝶服侍着吃点心喝茶。
袁娘子形色匆匆的自院子外进来,心绪看着也极不好。
方才在桃花轩时袁娘子的言辞颇令王夫人遐想,看见她回来,起身道:“妹妹的屋子也还在收拾,不如陪姐姐用些点心?”
袁明玉也不推拒,就在椅子上坐了,拿起块点心捏在手中,一时也不吃,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夫人察言观色,试探着问道:“妹妹怎么了,是嫌这点心不可口吗?我们这院子里如今出了个会做点心的人,这会儿啊巴巴的朝王爷那边献殷勤去了。”
李夫人仍旧是戴罪之身,被禁足在四安殿后院一个偏僻的佛堂里,那王夫人说的自然是程娘子了,袁明玉极为不屑的冷哼一声,“我们这院子里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王夫人抿了口茶,道:“谁说不是呢。”
袁明玉低着头看了一会栏杆外的湖水,忽然问道:“方才去桃花轩,怎么瞅着那些服侍的奴才都很眼生呢?王妃身边站着那丫头是谁?”
王夫人道:“那个丫头叫露露,妹妹刚从太原回来,怕还没听说,晩隐居那起子奴才全部被一场大火活活烧死了。”
袁明玉眉头跳了跳,颇为震惊,“真的?”
王夫人娇笑一声,“自然是真的,这种事儿还好拿来玩笑吗?晩隐居整个院子都烧没了呢。”
袁明玉默默出了会神,道:“既然晩隐居的奴才都被烧死了,那王妃?”
王夫人道:“王妃福大命大,着火前两天刚好搬去了文杏堂。”
袁明玉眸色深沉,眯着眼思量了半晌,忽然一挑眉对王夫人道:“姐姐不觉得那场火着的蹊跷?”
王夫人干笑一声,“这个,这个我是没有多想,妹妹是觉察出了什么吗?”
袁明玉露出个纯净的笑脸,微微摇头,咬了一小口点心,“没有,就是开个玩笑。李夫人是怎么回事?从前一直掌管府里大小事宜,怎么突然就成了戴罪之身被禁足了?”
王夫人呵呵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茶,“说起来姐姐我也觉得蹊跷,李夫人出事儿是因为她屋里一个叫蜻蜓的丫头不干净,不过说来也巧,那个蜻蜓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也是晩隐居着火前后天的事儿。”
袁明玉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思量片刻,睁大了眼道:“姐姐既然觉得蹊跷,难道就没深究?”
王夫人做出惧怕的样子,“妹妹不知道,这府里现在的水深着呢,姐姐可不敢乱探究,怕一个不慎,犯了谁的忌讳,把自己这条小命也搭了进去,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呢。”
袁明玉吃尽手中最后一小块点心,抽出帕子擦去手上的点心碎屑,笑盈盈起身道:“陪姐姐坐了这么久,妹妹也该回去看屋子收拾妥当没有,失陪了。”
王夫人起身送了她两步,“妹妹慢走,得空我们姐妹再聊。”
袁明玉走远后,王夫人坐下身子,手中绞着帕子,眼中戾气外露,盯着水面良久不言不语。
蝴蝶轻轻唤道:“夫人。”
王夫人收起眼中凶光,向蝴蝶道:“看见没有,袁娘子这次回来也是有备而来呢。”
蝴蝶不以为然道:“奴婢瞧着在桃花轩时袁娘子就跟王妃剑拔弩张的。王爷以前对袁娘子就好,如今被王妃抢去王爷心中的地位了,袁娘子自然是想把位置再抢回去。”
王夫人表示赞同,道:“袁明玉忽然转了性子,倒是颇出人意料。不过只要她的矛头不对准我,我们就不用理会,隔岸观火就好了。”
蝴蝶道:“夫人说的极是,程娘子在王爷跟前献殷勤,只怕王妃也恼她,如此一来,他们三个自相残杀,夫人好坐收渔翁之利了。”
王夫人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扶着蝴蝶的手道:“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看屋子收拾好没有。”
“是。”
蝴蝶扶着王夫人一步三摇的出了凉亭。
(转)
袁明玉从凉亭出去没有回房间,而是穿花佛柳而过,径直走到了后院中的小佛堂前,在佛堂前稍稍驻足,便走上去叩了叩门扉。
李夫人在西苑时被关在安乐居,安乐居是冷宫一样的地方,里面又脏又臭,连每日送去的饭食都是嗖的。李夫人在里面住了两个多月,早已熬煎的骨瘦如柴。好在她性子本就和顺,是个逆来顺受的,学着适应里面的日子,倒是保住了一条性命,也没染上什么不治的病症。
迁来四安殿,虽然住在佛堂里,可是佛堂是比安乐居好了十倍不止的地方,李夫人从没想到自己还有今日,虽然仍旧是戴罪之身,仍旧被禁足,可是心里却没有怨恨只有感激。
李夫人没有多少行礼,不过几件旧衣裳,早安置好了,佛堂中原就有些经卷,午后天暖,她不觉就搬了凳子坐在屋里窗下翻起了佛经,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有人来送饭食,忙走去开门,不料门外站着的却是袁娘子。
李夫人清瘦不堪,双眸也无甚神采,布袄布裙,发髻用一块帕子包着,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数岁,其实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袁明玉抬起脚就要往佛堂里去,李夫人怔了怔,忙道:“妾身是戴罪之身,还在禁足中,袁娘子请回吧。”伸手便要把门关上。
袁明玉强行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转身把门插上了,“姐姐从前不跟着王秋桐一起奚落挤兑我,我心里一直很感激,现在姐姐落难了,我不来看你一眼心里过意不去。”
李夫人垂着头嗫嚅道:“妹妹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妹妹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又是是非。”
袁明玉拉了条凳子在窗下坐下,看李夫人还身子僵硬的站在那里,道:“姐姐还是这样怕事儿,你都已经沦落到了这步田地,跌到了最深的谷底,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更惨的处境吗?所以既然已经最差了,就莫要再怕了,放心吧,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
李夫人本就是知书识礼的人,袁明玉的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从前没想到过,觉得她说的有理,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是,这两个多月,连猫啊狗啊都嫌着我,妹妹这个时候能够来看我,我也很感激。”说着在先前坐的凳子上坐了,握着那卷佛经叹了口气。
袁明玉看她这个情形,道:“殊不知姐姐今日遭难,跟姐姐平日里怕事儿,只知道一味退让避讳不知进取也是有关系的。”
李夫人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袁明玉道:“我也是刚从太原回来。听王夫人说了姐姐遭难的缘故,觉得很是蹊跷。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手底下的人必然不会差了,就算蜻蜓真的与人有染不干净,姐姐也只是治下不严,也不至于被治这样的重罪吧?”
李夫人仍旧苦笑着,她自然也有这些疑问,可是又能对谁说呢?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袁明玉看她神色有些活动,又说道:“蜻蜓到底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姐姐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既然是被人陷害,为何不对王爷言冤呢?”
李夫人终于开了腔,摇头道:“王爷自然是懒得见我,那里会听我说呢?”
袁明玉道:“姐姐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王爷就不肯听呢?”
李夫人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袁明玉道:“姐姐莫非就真的愿意一辈子伴着这些青灯古佛吗?”
李夫人叹息一声,道:“诚如妹妹方才所说,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是最糟糕不过了,知道不会更差,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从前担着府里的事儿,连个安稳的觉都睡不好,每天都怕出错。回头想想,现在的日子虽然苦,可是却清净踏实。”
袁明玉知道她性子懦弱,想不到竟然懦弱到了这个地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劝她,思量了一瞬,道:“虽然话是这样说,可是上次姐姐都能平白无故遭了无妄之灾,以后只怕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形,姐姐若是太过安于现状,只怕以后连佛祖也庇护不了姐姐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向佛堂外走去。
李夫人终于也忍不住,追上去道:“我也知道妹妹劝我都是一片好心,可是如今这个情形,我就是想要争取,也无从争起。”
袁明玉嘴角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对李夫人道:“只要姐姐还有心气,妹妹愿意襄助姐姐一臂之力,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在王爷跟前替姐姐求情的。”
李夫人眼中泪花盈盈,敛衽拜了下去,“妾身多谢妹妹厚意。”
袁明玉忙拖住了她的身子,道:“等事成之后姐姐再谢我也不迟。”说罢冲李夫人一笑,转身便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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