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这次奔赴北海,对外声称是去国朝龙脉所在之地行祭祀大礼,顺便视察当地民土风情。其实他只在那里待了一天,祭祀大礼一结束他便改装易形悄悄离开了,故朝中知道他真正行踪的人极少。
杨铎随行的人,除了林秀莲与袁明玉,赵六儿等人之外,余下的便是张进原来统御的宫中暗卫及锦衣卫中几个得力之人,主要是为了负责他此次出行的安全。
这日晚间行至一处驿馆,为了不惊扰地方,不暴露行迹,杨铎只扮成普通官员的模样,有锦衣卫的人拿着杨铎假扮之人去北海上任的文书先行到了驿馆去安排。杨铎与余下众人随后便赶到了,这一晚就在驿馆中歇息。
杨铎乃天子之尊,驿馆中的饭菜自然不敢轻易食用,张进亲自带人去做饭。驿馆的厨役不用动手便有饭菜吃,自然也乐意,何况在这条道上见惯了去北海上任的武将,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很懂得安守本分不多管闲事的道理。所以杨铎想要隐藏身份也很容易。
晚膳一时尚未做好,杨铎在房中看书,顺便处理一些京中要紧的事务,虽然朝政交给周绍阳打理,可是紧要的事情周绍阳还是会飞鸽传书告知杨铎,请杨铎定夺。
赵六儿新煎了茶送过来,看见杨铎在忙着就不进来打扰,在门口给袁明玉递了个眼色,袁明玉上前从赵六儿那里接过茶壶,缓步回到房中,仔细斟了一杯,端给杨铎,“皇上请用茶。”
杨铎略点了下头,目光总在书页上徘徊。
袁明玉把茶盏放在杨铎手边,因看见窗外的菊花开的好,便忍不住走出去看了一回。这样的荒村郊野也种有菊花,虽然只有黄菊一种,倒也是不易的。
驿馆后不远处便有一条溪流,林秀莲出了驿馆随意走着,不觉便走到了溪水边上,遂拣了岸边一块大石头坐了,对着一泓秋水默默发呆,心绪飘渺,有那么一会,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到了何处。
林秀莲这次出来,没有穿女装,而是扮作男子。头上挽着单髻戴着翼善冠,穿着一领杏色圆领罗袍,虽然眉宇间不乏英气,怎奈生的太过单弱,到底看着不像。若是有人仔细看,很容易发现她是个女子,毕竟那两个耳洞很是明显。
身后响起脚步声,却是赵六儿走了过来,赵六儿看见林秀莲坐的离溪流很近,好意提醒道:“水边湿气重,王妃少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林秀莲回头张望了一眼,见只有赵六儿一人,心头一片释然,就淡淡的说道:“赵总管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怎么有空出来逛逛?”
赵六儿笑的几分尴尬,讪讪道:“有丽妃娘娘陪着皇上,倒是用不着奴才了。”
林秀莲面色丝毫未变,略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赵六儿微觉诧异,本以为林秀莲听见这个话就算不吃醋懊恼也会有些神色变化吧,不承想她竟然像是听着一件与她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赵六儿又站了一小会儿,自家也觉得没趣,便说道:“王妃早些回去,晚膳快要好了。”
林秀莲淡淡道:“多谢。”口中答着,一双翦水秋瞳却只管望着面前的溪流出神。
晚膳林秀莲是在房中独自用的,用过晚膳后,林秀莲管负责杂务的暗卫要来了热水,房中有浴桶,林秀莲自己动手把热水倒入浴桶,把浴桶洗刷了两遍后才加水洗浴,浴罢,林秀莲让暗卫们把残水倒掉,拿毛巾拧干了头发,便熄灯睡下了,日间车马颠簸,虽然很累,可是躺在床上却是毫无睡意。
睡不着,只好躺着闭目养神时,不知过了多久,似睡似醒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在窗棂上敲了几下,林秀莲心中一动,刚刚酝酿出的睡意全无,不禁有些恼,沉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我。”
林秀莲几乎疑心自己在做梦,确认不是梦后,她整个身子都在被子底下颤抖起来,良久才平复了心情,淡漠的对窗外的人说道:“我已经睡了,皇上有事请明日再吩咐吧。”
杨铎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伤,“你泡的桂花酒我方才开了一瓶,比宫里的贡酒好喝多了,你要尝尝吗?”
林秀莲默了一瞬,淡淡道:“你放在窗台上吧。”
杨铎不擅饮酒,从前也极少喝酒,他说自己泡的酒比贡酒好喝,看来他是喝了不少贡酒吧?因为不懂得品酒的人是分不出酒的好坏的,再好的酒与再差的酒喝起来都是一个味道,那就是辛辣。想到这里,林秀莲心中空了一下,继而又浮起阵阵茫然。
杨铎把酒瓶放在窗台上,瓷瓶落在石板上,撞击声在暗夜中显得异常清脆。
林秀莲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敲了一下,那些茫然一时尽皆退却,变成了一片哀凉。
窗外久久没有动静,林秀莲怔肿了许多才回过神来,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抬手推开窗子,朦胧的月光映照下,看见外面窗台上果然放着一壶酒。
林秀莲迟疑一瞬,伸手欲要拿进来,终究忍不住抬眼向院子里望去,一望之下,心蓦地快跳了几下,但见窗外院子里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杨铎。月色朦胧,夜色深浓,他的身影比月光还要浅淡朦胧,却又美轮美奂,美的就像是一个梦,一个只会出现在午夜的梦。
林秀莲深深的对着那个背影望了一瞬,拿回酒瓶后迅速关上了窗户。
因为有石蜜,酒水很甜,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入口醇厚绵长,林秀莲也不燃灯,沉默的坐在黑暗中,小口小口的啜着瓶中的酒。
大约喝了小半瓶酒,因为喝的极慢,醉的也就慢一些,林秀莲又坐了一会,才觉得有些醉了,头脑中一片晕晕的,思绪杂乱无章,因为杂乱,那些哀伤变得遥远又轻软,心头只洋溢着淡淡的欢喜与甜美。
林秀莲放下酒瓶,走向窗牖前面去,伸手推开了窗户,一弯月牙挂在西边的檐角,院子里那个身影却已经不见了,只有满院月光如霜。
虽然醉得迷迷糊糊,林秀莲心里却又异常清醒,方才得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梦。慢悠悠的关上窗,回到房中倒头便睡了下去。
(转)
次日一大清早林秀莲就醒了过来,用罢早膳便又随着队伍上路了。她乘坐的马车行在队伍的中间,距离队伍最前面杨铎乘坐的马车很远。
虽然马车里很舒服,可是杨铎还是愿意骑马,一天的多数时候他都是在马背上。
因为有女眷,所以一天最多能行两百多里,遇到路况不好的时候就行的慢一些,遇到路况好时马车便跑的快一些。
中午的时候没有赶到下一个驿站,众人只能在路边搭了帐篷埋锅造饭。
十月初的天气,即便是正午时分,太阳也不显灼热。林秀莲从帐篷里走出来,看见袁明玉陪着杨铎在远处树下坐着,林秀莲遂又折回了帐篷中去。
杨铎猛然间抬头看见了林秀莲,唇边刚浮出了一丝笑意,看见她回了帐篷中,唇畔的笑立即便淡去了。
杨铎的神色虽然稍纵即逝,袁明玉却已捕捉到了,杨铎低头喝茶时,袁明玉忍不住朝林秀莲的帐篷方向张望了几眼,眼底几分黯然。
午后众人便又继续赶路。
将近黄昏时天阴了起来,恰好前面有一处驿站,张进便先带人前去打扫整理,准备迎接圣驾。
杨铎等人行的慢些,故而赶到驿馆时天已擦黑,晚膳已经齐备。大约是因为赶路有些累,杨铎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一些便回房去了。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林秀莲这一次分得的屋子较为偏僻,天黑下来,外面又下着雨,就听不见外头的人语声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她点了一盏灯,百无聊赖,坐在灯下摆弄着随身带来的一些药材并一本药典一本医书。
药典与医书都是翠儿给她的,因为合香用到的香药本身也是药材,故而合香师是需要略懂药理医理的,焚香本是一件雅事,若是不通药理那么合出来的香万一对人体有害,就违背了合香的初衷。
二更将近的时候,林秀莲把那些药材并药典医书都收了起来,整理了下床铺,正欲睡下,却听见又有人在外面敲窗户。
林秀莲的心随着那咚咚的敲窗声音颤了几颤,少顷,她轻声道:“放在窗台上就好。”
杨铎在窗外说道:“听说你晚膳用的不多,那些暗卫们的厨艺到底比不上正经的御厨。我拿了一些点心过来,给你下酒。”他的声音清朗又稍带暗沉,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林秀莲没有做声,手中的被子却慢慢滑落下去。
良久后,林秀莲走到窗前,打开窗子,从外面拿进来一瓶酒并一盒点心。
酒还是她泡的桂花酒,点心也都是林秀莲爱吃的,自然少不了海棠酥饼,林秀莲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跟京中那家酒楼里做的居然一模一样。林秀莲一口点心一口酒,慢慢吃着,却是疑心,莫非那家酒楼的大厨让杨铎给请来了?念及于此,心里的滋味便异常复杂起来,渐渐的她不再吃点心,只是一口口的喝着酒。
酒的味道似乎比昨日喝过的要淡一些,林秀莲虽然觉出了细微的差别,可是又寻思大约是自己喝醉了吧,味觉不再灵敏,也没在意,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三更天时,一壶酒喝完,她摇摇的走到床前,躺倒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