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干衣裳后,林秀莲困意涌上来,便靠在神龛上沉沉睡去了。
感觉没有睡多久,连梦都不曾做得一个,忽然被杨铎唤醒,“他们找过来了。”
林秀莲睁开眼,身旁的篝火熄灭了,杨铎已经把行囊重新收拾好,只等她起身便可继续前行了。
林秀莲匆匆束起头发,她本不擅束发,又没有梳子,一头乌丝被她胡乱抓作一团,倒像是个鸟窝。
杨铎忍了几忍总算没笑出来,把手中压扁的点心递给林秀莲,“吃点吧。”
林秀莲腹中早饿了,接过便吃。
窗外晨曦熹微,却是不知何时,雨已停了,山岚晨雾缭绕,似真似幻。杨铎正拿着一根望远镜向对面山坡上眺望。
好一会儿后林秀莲才清醒过来,“你不是说骁骑营会赶来吗?怎么还没有来?”
杨铎把望远镜收入袖底,包袱跟宝剑系在背上,对林秀莲道:“昨晚若是不那样说,你会安心睡觉吗?”
林秀莲大吃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铎一边拉着林秀莲出了破庙一边沿着林间小径向山下走去,极随意的说道:“这里距离丰台大营不远,我一旦有危险救兵须臾便可赶来驰援,他们既然敢选在这里动手,就有完全的把握。”
林秀莲皱眉道:“你是说丰台大营也被他们牵制住了?”
杨铎面色渐而凝重,“是。”眸子深处却还透着散漫随意,似乎不是在逃亡而是在踏青春游。
林秀莲面色也是一黯,“能牵制住丰台大营会是什么事?莫非,莫非有藩王造反?”
杨铎皱眉苦笑了一下,“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又低头冲林秀莲一笑,“你现在的脑瓜子是越来越灵活了。”
林秀莲又是觉得不可思议又是震惊,没理会杨铎的戏谑,质疑道:“怎么会这样?按理说藩王造反这样大的事情应该会早有谋划,怎么一直都没动静呢?连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有,他们做事也够机密的啊。”
杨铎笑叹道:“不机密就不能成事了。”
林秀莲瞥了杨铎一眼,“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既然早都想到了,昨晚我们就不该在这里歇脚,现在耽误了半夜,都让他们追过来了。”
杨铎毫不在意的一笑,“就是你说的,他们这次做的很密。你想啊,他们既然能够把事情做的这样机密,手下的兵就不会太多,不然招兵买马锻造兵器能闹不出一点动静吗?想必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外加调虎离山,在京城弄出点大动静,把丰台大营吸引过去,拖住了了丰台大营,这边好趁机对我下手,若是这边一时半刻的不能得手,他们反而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杨铎这样说,看来还是没什么危险,只是时间的问题。林秀莲瞪了杨铎一眼,不再理他,埋头走路。
走了一会,杨铎道:“昨晚看见你包袱里收着两本医书,你怎么会看这种书?真是越发博学了。”
林秀莲对杨铎仍旧没好态度,板着脸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你难道不知道学合香必须要通药理与病理吗?”
杨铎被林秀莲抢白了一句,也不生气,仍旧淡然笑着。
林秀莲闷头走了一会,依着一株大树歇脚,“你的出行与行踪都是绝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有内应?”
杨铎点了下头,“你以为会是谁?”
果然是有内应。林秀莲想了想,道:“暗卫是先帝爷留给太后的,太后又交给了你,上次武明照叛乱时他们都没有出差错,我想这次他们也不会有问题。至于锦衣卫,锦衣卫是独立于内阁与六部的一个衙门,只听命于皇上,他们的忠诚是最重要的,所以但凡加入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所以我觉得他们也不会有问题。”
杨铎用宝剑砍下挡在路上的树枝,又顺手把树枝放成相反的方向,为的是误导那些刺客。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除了暗卫与锦衣卫,就剩下你,我,赵六儿,丽妃,当然,驿馆的那些人也有嫌疑。”
杨铎与自己肯定不是,赵六儿应该也不会,他如今已是大内总管了,就算换一个人做皇帝,他最多也是大内总管,且服侍过前朝皇帝的人,后面的皇帝一般都对他颇多疑忌,那里还会用他?所以赵六儿绝对不会是奸细。那就剩下袁明玉跟驿馆那些人了,驿馆的人从时间上说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是前一天晚上入住的,第二天晚上刺客才到,要通风报信,是有充足的时间的。至于袁明玉,袁明玉,林秀莲心头忽然一凛,惊得说不出话来。
杨铎看林秀莲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心中一阵疑惑,眼风凌厉了几分,“你想到了什么?”
林秀莲记得她告诉袁明玉的原话是,你们沈萧两家的仇人是林道明,林道贤,还有先帝。
林道明与林道贤还活着,仇总是能报的,可是先帝已死,要报仇,只能找他的子孙后代,他唯一的儿子就是杨铎了。杜紫英死了,袁明玉万念俱灰,活着只剩下报仇,也可以说报仇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周绍阳已经调查整理出了林道明与林道贤的罪状,这个仇算是报了,所以她的仇人就只剩下杨铎。再者,因为那三百万两银票,杨铎会给林道明等人留个退步,袁明玉应该也听说了。若只是对林道明等人免职,对袁明玉来说算不得真正报了仇,她要的是他们人头落地。所以她只能谋求别人,若是杨铎被杀,武家人再次得权,他们势必一上台就会除掉宿敌林道明等人。这样的话,袁明玉的仇才算是真正报了。
林秀莲心头越来越寒,心念电转,虽然上面的推测都有可能,可是袁明玉一直住在深宫,又是怎么跟武家人还有地方藩王联系上的呢?
林秀莲声音有些发颤,“我没想到什么。”
杨铎见她不肯说,也不再追问。
两人下了山,山谷中有一条溪水自山上流下,林秀莲奔到溪水边上,临水顾盼,见发髻乱糟糟的一团,皱了下眉,掬水洗了把脸,用袖子擦去脸上水珠。
杨铎也挽起袖子在溪边蹲下洗脸。
林秀莲道:“现在去那里?”
杨铎道:“他们现在应该赶到我们昨晚歇身的山神庙了,应该须臾便会找过来。”
林秀莲抬头向山顶望去,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分明。回头看向杨铎,他还好整以暇的站在水边,禁不住着急道:“我们快走啊。”
杨铎道:“现在走已经来不及了,追兵只有两人,我打算把他们解决了再继续赶路。”
林秀莲从未见过杨铎用武,有些不大相信,遂从怀里摸出荷包,倒出一颗药丸递给杨铎,“这是我配的毒药,你涂在剑刃上,就算伤不到他们的要害,也能取了他们性命。”
杨铎诧异的盯了林秀莲一眼,“你配毒药做什么?”
林秀莲硬塞到杨铎手中,“我早算到路上不会太平,配来防身用的。”
杨铎自然不相信,黑漆漆的眼眸中风暴汹涌,林秀莲不敢与他对视,寻了河道较窄之处,提着裙裾越到了河对面去,远远的走开,留在这边不能帮忙,还有可能给杨铎添麻烦,她索性走的远远的。
杨铎看林秀莲走远了,才收回目光,从背上解下宝剑,把林秀莲给他的药丸捏碎,涂在剑刃上。他虽然不担心除不掉那两个刺客,可是毕竟有林秀莲在一旁,一出手便必须要万无一失。
林秀莲隐身在山脚下一株大树后面,从包袱里摸出望远镜,向对面山上眺望着,两个鬼魅般的黑影在林间纵跃而下,越来越接近杨铎。
林秀莲忙调整望远镜望向溪水边的杨铎,杨铎显然也发现了敌人,握着剑奔向林子边缘,纵跃,弹跳,挥剑,准确无误的刺出..
杨铎一连贯的动作太快,林秀莲来不及调整望远镜,索性把望远镜塞入了包袱,可是距离太远又看不分明,心里焦急,又不敢贸然出去,正欲重新掏出望远镜再眺望时,却看见林子边缘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定睛一看,果然是杨铎。
林秀莲一阵欢呼雀跃,抱着包袱奔了上去,跃过溪流才看见杨铎像是受了伤,左边的手臂垂在身侧,右手则紧紧按在左臂上。
“伤的重不重?”
杨铎勉力一笑,“还成,幸好他们的剑上没有毒。”
林秀莲摸了摸包袱,皱眉道:“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伤药,我先帮你把伤口包扎起来吧。”
杨铎略点了下头,席地而坐。
林秀莲跪坐在一侧,撕下裙子上的布,放在一边备用,解开杨铎的袍子,因为没有酒,只能用清水把他的伤口处冲洗一下,但见皮肉外翻,伤口极深,流出的血已染红了半边袍子,给他裹伤时手就禁不住抖了几下,“疼的厉害吗?”
杨铎温和一笑,“没事儿。”
林秀莲小心翼翼的给他包扎了伤口,把袍子给他重新系上,凝神想了想,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杨铎不解道:“那里面有死人,你莫要过去了。”
林秀莲道:“在杀手这一行当的命自然是最重要的,我去看看他们身上可有金疮药。”
杨铎起身道:“还是我去吧,他们死相可怖,你别再吓着了。”
林秀莲再也绷不住,声音温和了几分,淡淡道:“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你失血有些多,先坐下歇息一会吧。”
杨铎眼中的笑意浓了几分,竟然没有再勉强,乖顺的坐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