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在太液池中一阵酣泳后才上岸,上岸时浑身冻得直打哆嗦,脸色铁青,手指僵硬,至此他才觉得压在胸口的悒郁稍稍缓解了一些。
杨铎换上赵六儿捧来的干爽衣袍,认镫上马径直回承德殿去。
林秀莲的寝殿里香烟袅袅,她已睡熟了,杨铎隔着帐幔注视了她良久,才头重脚轻的回书房里去。
夜里杨铎就发起烧来,爬起来找水喝打翻了茶壶,赵六儿见杨铎脸上烧的通红,用手探了一下更是触手滚烫,欲要去传太医,杨铎却又不让,说是这会传太医,势必会闹起来许多人。赵六儿会意,闹起来别的人也倒罢了,皇上自然是舍不得皇后娘娘被闹醒。
赵六儿跑去找人熬了浓浓的姜汤端来给杨铎喝,杨铎喝了一碗后钻在被中发汗。
次日的早朝自然是去不了了,天刚蒙蒙亮赵六儿就开了顺贞门传太医到承德殿。
太医看了之后说是恶寒,病情严重,需要好好调养。
满朝官员都知道皇帝感了风寒,国事尽皆委托给了内阁。
中午时分,杨铎稍稍退烧,脑中清明了一些,睁开眼,看见林秀莲守在床畔,面色积分憔悴。
杨铎伸出手刚要抚上她的面颊,却见赵六儿急冲冲的跑了进来,惊慌失措,一概礼仪全忘了,“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杨铎勉力支起身子,“怎么了?”
赵六儿面如土灰,哑着嗓子道:“郦妃娘娘悬梁自尽了。”
杨铎吃了一惊,几乎昏厥过去,“你说什么?”
林秀莲骤然听见这个,心头一阵刺痛,脑中眩晕起来,却是胸痹的症状又犯了。
赵六儿道:“郦妃娘娘自尽了,娘娘她已经殡天了。”
林秀莲的身子从杨铎的床边软倒下去,杨铎伸手欲要抱住她,可是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还是赵六儿反应迅速,上前扶住了她,“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杨铎脑中阵阵轰鸣,勉强对赵六儿吩咐道:“去,快去叫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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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莲再一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寝殿里的床上,露露与翠儿守在床边。
林秀莲朝帐幔外张望了一眼,眉头微蹙,“皇上呢?”
露露与翠儿对视了一眼,还是露露先回答道:“皇上去了皓月轩,临走前让小姐好好休息。”
林秀莲沉默着,过了一会对他们两人道:“扶我起来吧。”
露露与翠儿拿来厚厚的靠被垫在她身后,林秀莲靠坐好厚,轻声问道:“郦妃娘娘真的死了吗?”
翠儿与露露一同点了下头。
“有没有听说她,她为何要自杀?”问话时,林秀莲脑海中闪现的是元宵灯节时在京中灯市上看见的那一幕场景,程书瑶站在人群当中,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她满腹诗书,自信满满,又正是一个女孩儿最好的年华。
露露与翠儿又对视了一年,一同摇了摇头。
林秀莲想了想,他们应该没有撒谎,程书瑶自杀只会与杨铎有关,但凡这样的宫中秘辛,只要不是当事人,就算是处于深宫的宫女与太监也不可能知晓详情的。就算有人偷偷听见了,也万万不敢拿这件事情去说嘴。
林秀莲靠坐了一会后,对露露与翠儿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我有事会叫你们的。”
露露与翠儿各有担忧,却还是双双告辞离去,在外面掩上了寝殿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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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杨铎才回到承德殿,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内阁的几个官员跟司礼监的几位秉笔太监。
书房里灯火通明,陆续有人离开,一直闹到二更天,周绍阳才最后一个离开。
杨铎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头,疲倦又憔悴,因为伤风脸色发黄,双唇干裂。
赵六儿见那些人终于去了,趁机送了一杯茶水过来,“皇上,晚膳好了,先吃点东西,等会还要吃药呢。”
杨铎嗓子干哑,“皇后呢?”
赵六儿忙道:“皇后的精神好多了,这会儿还在寝殿里呢。”
杨铎撑着桌子站起身,脚下发软,有些站立不稳,赵六儿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寝殿里,林秀莲坐在窗前发呆,看见杨铎进来,忙跳起来迎了上去,“忙完了?伤风好些了没?”
杨铎示意赵六儿退下,林秀莲扶着他在矮榻上坐下,倒了杯水给他,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虽然还有些发热,却较中午的时候好多了。
杨铎握住她的手拉她在身畔坐下,“不用忙了,我没事。”
林秀莲道:“好喝点水吧,嗓子都哑了还说没事。”
杨铎一口气把杯中的花茶喝完,喉咙里果然舒服了些。
“郦妃娘娘她,为何要自缢?”
杨铎面上又浮出几分苦恼,几分懊悔,几分茫然,“她是被我逼死的。”
林秀莲心里好一阵难受,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若不是杨铎要立自己为皇后,程书瑶也不会借此阻挠,杨铎也不会逼迫她,她也不会走到今日。
杨铎似乎没留意林秀莲的伤痛,自说自话道:“我也杀过不少人,可是,可是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林秀莲用手轻轻的在他胸口给他抚着,希望他心里能够好受一些。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只能陪着他,倾听他所有的倾诉。
“我下午见了程师傅,他,他也没有责怪我,只是程夫人她哭得很伤心。”
林秀莲心里虽然觉得错都在自己,还是忍不住劝杨铎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怪你,郦妃娘娘她想要的太多,你给不了那么多。还有,还有那些文官,是他们一次次的上疏逼迫着你,郦妃娘娘并不仅仅是被你一个人逼死的,她自己也有原因,那些官员也有原因,大家都有原因。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程师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知道你的难处,他什么都知道。没有人会责怪你的,不要难受了。”
杨铎几分厌倦,道:“事情都过去了,不说了,你好些了吗?”
林秀莲强笑着道:“我好多了,晚膳好了,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其实她一点胃口都没有,是想哄着杨铎吃一些。
杨铎点了下头,两人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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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杨铎因为生病都没有上朝,可是奏折还是源源不断的送到承德殿来,杨铎命赵六儿把奏折搬去了文渊阁,让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
转念便是腊月初五,杨铎的生辰,早起林秀莲亲自下厨煮了寿面,与杨铎相对而坐,一起庆祝生辰。
两人拿着筷子,如林秀莲第一次教杨铎的那样,慢慢卷起面条吞食。
这一天跟之前的几天一样,平静中有着几分淡淡的快乐,时间嗖忽而过。
到了晚间,临睡前,杨铎忽然期期艾艾的问道:“去年生辰你就没有送我礼物,今年还不打算送吗?不会一碗寿面就给我混过去了吧?”
林秀莲笑的几许神秘,指了指床上隆起的锦被,“在被子下面呢。”
杨铎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奔到床前掀开了锦被,果然床榻正中放着一个红木匣子,杨铎伸手把匣子捞在怀里,举起来在林秀莲面前摇晃了几下,“这里面是什么?”
“你猜猜看?”
杨铎故意玩笑道:“不会是一合酥吧?”
林秀莲笑道:“想得美,早起给你做了寿面,晚上还想我给你做糕点啊?”
两人说笑着,殿里连日来压抑的气氛总算缓解了些。
杨铎迫不及待的掀开铜扣,打开的瞬间,看见盒子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只香包,却又是一个柿子。杨铎心里十分喜欢,把香包擎在掌中反复看了一会,笑着道:“你的包子做的益发齐整了。”
林秀莲脸上却毫无玩笑的神色,十分认真也十分真诚的祝祷道:“愿夫君今日的年年,月月,****,时时,都能够事事如意。”
杨铎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事事如意香包,与手中这个几乎没有二致,只是已有些陈旧了,他上前去把林秀莲揽在怀里,轻声道:“多谢夫人的香包,你的夫君以后的时时刻刻都会事事如意的。”
林秀莲郑重的点了下头,与他十指紧扣。
杨铎与她厮磨了一会,道:“以后每年生辰都不许送我别的东西,都要做一个事事如意给我。”
“好。”林秀莲笑答着,心里却几许失落,几许伤感,她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再送他几个。
杨铎把两个香包都揣入怀里,忽然牵着林秀莲的手道:“跟我来。”
“去哪里啊?”
杨铎笑的亦是几分神秘,“跟我来就知道了,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林秀莲笑着点头,杨铎又给她系了一领大红锦缎披风,才携着她一头撞入门外那刺骨的寒风中。
杨铎带着她乘宫车在空荡的宫城中奔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西苑的太液池畔停下来。
杨铎把林秀莲从马车中抱出来,林秀莲笑着从他怀里探出头向外望去,但见夜色深浓,四周一片漆黑,而整个太液池却被霓虹般的华彩燃亮,烛光在冰下闪烁,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华,冰面就像是夜空,那些闪烁的烛光像是明亮的星辰。
“要点亮整个湖面,你什么时候做的?”林秀莲当初送给杨铎的生辰礼物不过是一小片湖面上的华彩,而他今日回赠她的却是整个太液池。
“两天前开始准备的,幸好这几日天冷的厉害,冰都冻实了。”
寒风凌厉,林秀莲偎依在杨铎怀里,两人紧紧相拥,注视着湖面的美景,久久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