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又略坐了一会,便辞了出去。
张茂林见林秀莲走了,才又走到内间里去,先给晋王倒了杯茶,沉吟着说道:“王爷方才跟王妃说的话,奴婢都听到了。”
杨铎此刻已换了一副神色,他眸色深沉,面沉如水,慢悠悠道:“这才是刚开始,我今天回绝了林秀莲,明日只怕太皇太后自己都要来说项了。”
张茂林没有接这个话头,沉吟片刻,却笑叹着道:“奴婢以为,王妃是真心爱慕王爷。”
杨铎不露声色,亦不置可否。
张茂林又笑叹着说道:“不过太妃的事儿,王爷说的也都是实情,王妃自然深信不疑。”
杨铎道:“上次周绍阳说,我若在朝局中显得太过置身事外,一则太假,二则于我们的大事儿没有助益。他建议我表面上站在林家的立场上。我这些天想了很多,觉得他的主意倒也可行。”
杨铎这些年来一只韬光养晦,可是在外面却表现出一副对朝局漠不关心的架势,今日又对林秀莲说出他只想明哲保身的话,自然是为了让林家人对他放松戒备。这一点张茂林很清楚。
张茂林寻思片刻,道:“王爷既然拿定了主意,就选个时机,向太皇太后表露出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一来,就真的要帮他们林家做些事儿了,眼前天坛这一桩就难办。”
杨铎起身道:“明日去大长公主府贺寿,等见了周绍阳,再与他商量个对策吧。”
林秀莲回到晩隐居,一路上想着杨铎方才与自己说了那些体己话,心中欢悦不已,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只是想起她大哥林锦城的事儿,又略微有些发愁。不过又回想她嫂子说,天坛那个工程原是林锦城底下人办的,想来真是治罪,不过就是个用人不当,当也不会严重吧。
秦氏看见林秀莲回来,就笑着迎了上去,“小姐回来了,方才走的急了,连手炉都没带,冷不冷?奴婢瞧着这天啊,怕是又要下雪了呢。”
林秀莲蹙眉道:“就是要下,也千万挨过明天再下吧,王爷明天还要去大长公主府贺寿呢,若是下了雪,路上就要难行了。”
秦氏亦皱眉道:“小姐说的是。”
萤萤一边给林秀莲解下披风交给小蝉让她收起来,一边又拿了个手炉给林秀莲捧着,问道:“小姐还睡午觉吗?”
林秀莲那里还有睡意,想起杨铎说,我宁愿那个人是你,心里就发烫,含笑摇了摇头,“我不睡了。”又望向小蝉,“你去彤彤那里去看看,给我找几样缎子来。”
小蝉素来机灵,就笑吟吟问道:“小姐是要做给王爷的节礼了吗?”
林秀莲听了杨铎那一番自陈,心里感动不已,又怜惜不已,方才回来的路上想起曾经见母亲给父亲做过一个柿子形状的香包,取的是事事如意的口彩,就也想做一个给杨铎,这个原又不难,不用绣花,只需剪裁好了,缝合在一起就是了。
小蝉见林秀莲含笑不答,就益发高兴起来,“必然是的,只是小姐要做什么,告诉奴婢,奴婢好去寻料子。”
林秀莲却不肯说,只是笑着道:“不过是让你跑个腿儿,就这样磨牙,还不快去,还等着我赏你吗?”
小蝉忙告饶,笑着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小蝉素来麻利,不多大会就取了一堆料子来,这些都是做衣服裁剩下的布头,正好可以拿来做这些小东西。
林秀莲嗔怪道:“怎么拿了这些来,那里要的了这么多呢。”
小蝉道:“奴婢怕拿的少了不够,才把这些都搬来了。”
林秀莲一边挑拣,一边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怕不够,是怕再让你跑一趟。”
小蝉遂一笑,道:“果然还是小姐最了解奴婢。”
林秀莲就瞥了她一眼,仍旧专心挑拣着料子,忽然想起一事儿,就说道:“你既然想偷懒,我就偏让你再跑一趟。我记得嫂子送来的冬至节礼里面有几匹缎子,如今快要过年了,你去跟库房上说一声,让都领出来,给你们这些服侍的人每人做一身衣裳吧。”
小蝉忙笑着应了。又嘻嘻笑道:“这个差事奴婢很喜欢,以后有这样的差事,小姐都交给奴婢来办吧。”说着一径去了。
秦氏便笑着在一旁提醒她道:“瞧这孩子慌的,连礼仪都忘了,你仔细点脚下,别摔跤了。”
林秀莲就笑着道:“把牙磕掉了才好呢,以后就不这样磨牙了。”
秦氏陪着笑了一会,又说道:“小姐只顾着给我们做衣裳,小姐自己也该做几件衣裳才是呢。”
林秀莲道:“成婚的时候做的那些四季衣裳,如今连十之二三都还未穿过呢,就是再做,也得有地方放才成啊。”
秦氏便笑着道:“小姐说笑了,那里就没地方放置了呢。”
林秀莲忽然一抬头,看见萤萤站在一旁只顾着笑,就问道:“你不去选料子量尺寸,站着笑什么呢?”
萤萤道:“奴婢好久没看见小姐拿针线了,看着怪新鲜的。”
林秀莲嗔怪道:“你也跟小蝉那鬼丫头学吗?”
萤萤抿嘴一笑,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选料子。”说着挽了秦氏一起往外走去,“妈妈快走吧,去的晚了,好颜色的料子都让别人选去了。”
夜里就变了天,絮絮的下起了雪,次日一早,林秀莲打听着杨铎清早便出了西苑,去往大长公主府贺寿了。寻思着这一日只怕是见不到他了,更兼外面又冷,便懒得起床,磨磨蹭蹭,一直到辰时末刻才起来梳洗。
胡乱吃了些早膳,就在熏笼边儿的躺椅上歪了,这个小暖阁里东墙上的两大扇窗户原装的都是西洋玻璃窗,林秀莲这会歪着,就命人把窗帘挑起来,隔着窗牖赏看着外面的雪景,只是窗户外面结了一层冰花,远处的蓬莱山就看的并不十分清楚了,雪越下越大,一时窗户外面覆盖了厚厚一层雪花,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秀莲就只是懒懒的歪着,想着也不知道杨铎冷不冷,什么时候回来。
萤萤端着杯茶走了进来,林秀莲接过抿了一口,问道:“那次让你找的那本旧书,可找到了?”
萤萤笑着道:“小姐不问,奴婢只当小姐不要了呢。”
林秀莲道:“今日这样的天气,正合读那本书,快去取来。”
萤萤便笑着走开了,不多大会,就神神秘秘的袖了那本书来,原来是一本《牡丹亭》。只管笑眯眯说道:“夫人从来不准许小姐读这些闲书,如今虽然离了夫人,可是在这里,若是让人看见了,不知会说什么,总归都是于小姐的名声不利的。小姐千万仔细收好。奴婢如今交给了小姐,卸下了这个担子,也轻松了。”
林秀莲接过来拿在手里,笑着道:“偏生你跟我娘一样,总爱唠叨我,你且放心吧,我会收好的。”又叮嘱道:“你去焚香吧,对了,跟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读书呢,没事儿不要来打扰我。”
萤萤就笑叹道:“是啦,小姐用功呢,要读书考状元的,奴婢们可不敢打扰。”
林秀莲由着她奚落了一句,也不理会。只翻开第一页,看见那句话,就移不开眼了,只是反复咀嚼着,觉得唇齿生香,回味悠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不知所起,自己对杨铎果然便是如此,回想起来,竟不知是何时就喜欢上了他。
林秀莲自幼生在杭州,国朝盛行昆曲,南省优胜。他们家就有个戏班子,母亲闲暇时就会让他们扮上唱半晌,林秀莲也时常跟着听的。不过从前都是拣母亲喜欢的唱,故而也就那么几出。林秀莲这会细细的翻着,通篇读来,更觉辞藻华丽,字字玑珠。
不觉已是中午了,秦氏传了午膳来,因为天气寒冷,端上来的便有两个热锅,另外配了两样素菜,林秀莲因为记挂着看书,胡乱扒拉了几口,就推开说不吃了,拿了书回到卧房里去,躺在枕上翻看着,不多大会,却有些神思困倦,便合上书睡去了。
正睡得香甜,却听见秦氏在纱帐外轻声唤她,林秀莲睁开眼,秦氏急切说道:“小姐,长乐宫的上差来了。奴婢看着有些来者不善,小姐快出去看看吧。”
林秀莲愣怔了片刻,才想起来长乐宫住的是太后,心中一凛,一个机灵就爬了起来,“有什么事儿吗?”
秦氏皱眉道:“奴婢问了,那两个公公不肯说,只说太后有懿旨。”
林秀莲方才只卸了簪环,并未拆开发髻,这会起来对着镜子把睡觉压得毛糙的头发匆匆抿了几下,系上袄子,就随秦氏出去了。
果然两个穿着大红曳撒的内官站在帘子外头,见了林秀莲,也只行个半礼,并不磕头,架子竟然不小,林秀莲便只点下头以示回礼。当中一个内官就一扬拂尘,微微扬起脖子,尖着嗓子说道:“太后有旨,晋王妃接旨。”
林秀莲就在当地跪了下去,“臣妇叩请太后万福金安。”
那个公公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有皇孙体弱不安,阖宫难宁,未尝不是皇上子嗣单薄之故,哀家闻民间有故俗,成群的娃儿好养活,奈何先帝亦子嗣单薄,唯有皇上与晋王两个,今晋王膝下有一女,业已四岁,哀家闻其聪慧过人,纯孝友恭,特封为守祥郡主,宣入长乐宫,伴哀家身侧,与皇孙为伴。愿郡主与皇孙皆能够守得云开,永远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