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见她扯了被子盖上,就出言提醒道:“刚才给你上了药,伤处不要碰着了,以免往后落疤。”
林秀莲羞急之下,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也禁不住夺腔而出,一边裹严了锦被,一边喊道:“我不用王夫人的药。”
这句话听在杨铎耳里,却有几分拈酸的味道。他怔了怔,才说道:“这不是她的药,太皇太后听说你挨了打,特意赏下的伤药。”
林秀莲听他提起太皇太后,自己那位姑祖母,禁不住眼圈都红了,咕哝道:“原来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心里边寻思,如今只怕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哥嫂自然也听说了。一时羞愧,益发伤心起来,呜呜咽咽哭得竟是旁若无人。
杨铎看见她哭起来,就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不过是打你几下,你就这样记恨了。”
林秀莲不听这个倒也罢了,听了这个更加愤愤不平起来,犹如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概礼仪羞涩全忘了,回过头瞪着杨铎,愤然哭喊道:“你还说这个!仅仅是打我几下吗?我好好的一个人,不知造了什么孽,嫁了你这样一个人,这也罢了,是我自己倒霉,命不好我认了。可是为何又要这样当众羞辱我?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都这样对待我!”
杨铎心里寻思,原来嫁给自己,她竟然这样委屈,难道那些事情她是全不知情的吗?还是在掩饰?可是她哭成这样,情急之下,夺口而出,又不像是作假。又看她哭得着实伤心,梨花带雨偏生又如一只想要扑人的猫,杨铎看着她只觉得滑稽好笑,一时心中不忍,就劝解了一句,“太妃这次打了你,以后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林秀莲半信半疑的盯着他,良久,轻点了下头。
杨铎顿了顿,复又端起那杯水,“还要吗?”
林秀莲却不肯喝了,忙摇了摇头。
杨铎便又放下了,走过去把床沿上那些瓶罐收拾好了,道:“我闲了再来看你。”端着托盘就走了。
杨铎径直出了晩隐居,走到玉带桥头,府里的管事儿公公张茂林正站在桥上等着,见他走来,就满脸堆笑的迎上去,把手中一小截竹管递上去,说道:“周绍阳刚送进来的。”
杨铎展开来,是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杨铎仔细看了三遍,才撕碎了丢进水中,笑向张茂林道:“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张茂林陪着笑道:“筹备了这么久,王爷也可松泛两日了。”
杨铎略点了下头。
张茂林又道:“王妃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杨铎出了会神,才冷声说道:“不碍事了,方才她情急之下说了好些话,竟似全不知情。若真是如此,那些人的居心便更龌龊了。”顿了顿,又道:“只是现在还做不得准,且再看吧。”
张茂林忙应了一声,想起一事,又陪着小心问道:“王爷午后说让请袁娘子过来,奴才这就去吧?”
杨铎想了想,道:“不用了,还是我过去吧。”他静静站在桥头,一时面沉如水,望着澄碧的太液池水,眸色越来越暗淡。
张茂林大气不敢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候在那里。
萤萤等人方才守在外面,林秀莲哭喊着说的那些气话虽然没全听清楚,可是瞅着晋王走时的面色不好,心里都敲着边鼓,送走了晋王,就赶忙回到屋里去。
果然林秀莲撑着身上趴在枕头上,眼圈仍旧红着。
萤萤忖度着,小心回道:“方才王爷拿了伤药来,就让奴婢们都出去了。”
林秀莲略点了下头,又出了会神,才说道:“倒杯水给我。”
萤萤就揭开一旁的汤婆子,倒了一杯给林秀莲,林秀莲伸手接过了,想起那会要水喝,他出去了那么久才倒来,竟然没看到床头就现放着汤婆子吗?
一时秦氏走了进来,含笑道:“奴婢听说王爷刚回了文杏堂就赶来看小姐了。”
林秀莲只管握着杯子出神,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地,只不做声。
秦氏便又道:“如今有一件事儿要回小姐一声。”
林秀莲把杯子递给一旁的萤萤,道:“妈妈请说吧。”
秦氏道:“这话说起来就长,小姐这样趴久了只怕不舒服,不如奴婢先给小姐翻个身吧。”
林秀莲微笑道:“我身上的伤好多了,自己可以翻身了,妈妈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秦氏便回道:“就是我们南边带来的人,小姐刚进府就出了这些事儿,有些人看着小姐挨打,自然说起闲话,都是些糊涂话,也不好学给小姐听。自然就人心动摇起来,不过也只有出了事儿,才更能看出人心来。再者如今稳定下来,也用不了那么多人,还有就是送亲的船队只怕也要回南了,奴婢想着,是不是打发些人回去?”
秦氏虽然没明说,林秀莲自然也知道是有些人看她不受宠,就难免生了别的心思。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也不生气,想了想,含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们带进来的人也忒多了些,如今别的不论,单就这里地方逼仄,屋子都没多余的给他们住了。”
秦氏忍不住笑了,说道:“如今小姐屋里的大丫头,萤萤,小蝉,自然都是好的,就不说了。彤彤那孩子绣活好,人也大方得体,可惜就是身子太弱了,这些日子总是缠绵病榻,不见起色,又不是我们家生的奴才,人大心大怕也难说。还有翠儿,人品自然没话说,就是老实木讷了些,应答起来总是笨笨的,这不,又因水土不服,还病着,不能够到跟前来伺候。夫人疼顾小姐,临行把她自己的四个大丫头给了小姐使唤,只是这几日小姐病着,因为人手不够,就让他们到屋里来服侍,他们服侍惯了夫人,自然是好的,只是不太摸得着小姐的脾性。那八个小丫头,也有好用的,也有不好用的,良莠不齐。还有就是吴妈他们几个了,有的是家在南边的,这几日说起话来思乡心切也有落泪的,有的原就是外头买进来的,更是不能用心用力的办事儿了。倒是冯富贵,刘大祥那两房奴才,原来在家时也只做些粗活,这几日看来倒还好,又是举家一起来的,也更稳妥。”
林秀莲听完,思索一会,才说道:“彤彤原就是当初因为绣活出众才买进来的,南边又没有家人,孤零零的一个。就是身子弱些,不过是多请几次医婆,多花几两银子的药钱,不当什么的,至于人大心大什么的,我看着她倒好。你不如去问一问她本人,愿不愿意出去,若是愿意就让她出去好了,若是愿意留下,自然最好。翠儿水土不服,过几日也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症候。再说她可是合香的高手,屋里少了她可不行。就是木讷些,不会说话,她原也不负责那些差事,不打发她出去办事就是了。母亲给那几个姐姐自然都是好的,只是他们服侍惯了母亲,自然是熟知母亲的习性,如今又要他们服侍我,先不说他们不熟悉我屋里的事儿,还要重新学。就是母亲离了他们,只怕也不适宜,再寻的人服侍起来一时也难上手。如此一来两厢里都耽误了。再说他们又都是家生奴才,举家都在南边,所以,仍旧让他们回去服侍母亲吧。至于吴妈他们几个,又不常在我跟前,自然还是你最知道他们,你就酌情去办吧,挨个问一问,愿意回去的,就让他们回去,愿意留下自然是好。你说那两房奴才好,就留下,以后慢慢重用起来,余下不得力不尽心的,或是有什么牵扯的,就都打发了吧。”
秦氏从前见林秀莲从不过问这些家务事,只当她年轻小姐,到底也只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今日说起话来,她竟然说的头头是道,心里暗服,一迭声的道了几个是,忽心想起一事,便又说道:“只是一件,这些奴才原也是小姐的陪嫁,如今要打发出去,只怕不合规矩。”
林秀莲想了想,道:“这个倒不难,下次王爷来了,我回他一声,想来也不会不答应。”
秦氏便道:“既然都说定了,奴才得空就去挨个问了他们,再回小姐。”
林秀莲便含笑点了下头。
因冬日天短,又阴着,说着话,已是一室晦暗,便有小宫人进来点灯,秦氏便出去张罗林秀莲的晚膳了。
林秀莲又养了两日,身上的伤也益发好了,这日午后伏在枕头上翻了会画册子,倦意上来,翻过身去就睡了。
睡梦中听见脚步声,这一次她倒惊醒,睁开眼望去,帐子外一个人影,头戴翼善冠,身着月白色道袍,正是晋王,脱口问道:“你来了怎么也没人说一声?”
杨铎正弯腰拾起她床下掉着的那本画册子,放在了床旁边一个红木小书架上,听见她说话,知道她醒了,就转过身来说道:“你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无人通传。伤处都结痂了吧?”
林秀莲忙道了个“是。”
杨铎便道:“你既醒了,就下床来走动一下,益于恢复。”
林秀莲懒得动,又没借口好找,只得慢吞吞的支起身子,杨铎便撩开帐子,扶她起来,葱绿羊皮滚金口缎鞋本就放在床下脚踏上,林秀莲弯腰穿了,起身随着杨铎慢慢往外走去,她躺的久了,突然起来,难免头晕目眩,杨铎就随着她的步子,搀扶着她慢慢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