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梧桐院这边,腊月初三一早李夫人就被迁去了西苑中的安乐居,那里是跟冷宫一样的地方,王夫人在宫里待过,自然是知道的。
晋王这两日不在西苑,先是把林秀莲迁到了文杏堂,又把李夫人迁去了安乐居。王夫人觉得十分震惊,前者也罢了,说明晋王越发看重宠幸林秀莲。可是后者她却猜不透,她想不通李夫人那样本分老实的一个人,在王府里小心谨慎了好几年,一心只求安然度日能够自保善终,从不肯与人争锋结怨,是如何开罪了晋王的。
王夫人吃了王姑姑的药,又用了几帖她的膏药,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只是仍旧走不了路,自己出不去,只好打发蝴蝶去打听消息。蝴蝶去了一趟文杏堂,回来只说那边的人口风都紧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
王夫人心中愈发疑惑起来。
这日一早,刚吃了早膳,蝴蝶急冲冲的从外头跑进来,也顾不得掸落身上的雪,先说道:“夫人,先前服侍李夫人的宫人蜻蜓与在那边上夜的一个小宫人忽然都失踪了。”
王夫人一个激灵,从床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果然吗?”
蝴蝶点头道:“是真的,奴婢听说之后去她屋子里找过,连她的好些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桌椅那些粗苯的家具了。”
王夫人心思急转,道:“会不会是随着李夫人一起去了安乐居?”
蝴蝶摇头道:“没有,但凡获罪之人前往安乐居,是不允许带服侍的人的,那边有人专门看管的。奴婢方才也打听过了,昨天看见的人都说,李夫人走时,是一个人去的。”
王夫人这才相信了,琢磨一会,道:“李顺贞人如其名,是个本分的人,看来这次是她底下的人出了事儿,才连累了她的。”
蝴蝶思索片刻,道:“夫人说的极有可能。”
王夫人便又问道:“文杏堂那边还是打探不到任何消息吗?”
蝴蝶道:“是,那边不管是谁,都是一问三不知。”
王夫人道:“晩隐居那边呢?”
蝴蝶道:“奴婢正要回夫人呢。晩隐居那边也奇怪的紧,现在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放人出来。”
王夫人微微纳罕,冷笑道:“看来这次李顺贞的人出事儿,是与林秀莲有关了。不管如何,这次倒了李顺贞也是好事儿,她在府里管了这么多年的事儿,因为能写会算,在王爷跟前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又不肯帮我,这次倒了也是令人拍手称快的事儿。如今袁明玉那贱人也走了,李顺贞又被关起来了。这府里除了她林秀莲,就剩下我了。若是我再不出手,只怕早晚也要被姓林的贱人给害了。她果然比她那个草包姐姐中用些。”
蝴蝶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如今的王妃确实不同于前王妃,先前那个又横又傻,全无脑子,这个王妃似乎颇有心计。正是因为如此,夫人才要多加小心才是。”
王夫人道:“我知道。”她忽然又舒展开眉头,笑眯眯道:“瞧你只顾着说话,身上的雪也不擦掉,等下化了,衣裳也湿了。”
蝴蝶露出个笑靥,“多谢夫人提醒,奴婢都玩了。”正要用手擦拭,王夫人从袖子里抽出块帕子递了过去,蝴蝶忙道:“夫人的手绢奴婢怎么好用呢。”
王夫人笑着塞进了她手里,柳眉一挑,说道:“你又跟我生分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拿你当妹妹的。”
这些年来王夫人待蝴蝶确实不错,可是蝴蝶知道王夫人的手段,在她手下当差也一直战战兢兢的,并不敢大意,今见她说这样的话,就知道她又有事要求着自己,再推脱就显得刻意了,蝴蝶就大方的拿着那方帕子擦拭着身上的雪花。
王夫人又说道:“落了这几场雪,越发的天寒了,你爹在家还好吧?”
蝴蝶听见王夫人突然问起自己的老爹,心想今天她要让自己做的事儿只怕极大,就笑说道:“夫人知道,我爹虽然会医术,可是医者不自医,这两年上了岁数,身子不好,前些日子我捎了几两银子出去让他过冬,听老周妈说他的老咳喘又犯了,整日药吊子不离火,要看病抓药,我那点银子也顶不了多大用处。”
原来蝴蝶就是京郊人,却是个孝女,如今她在西苑,倒是能时常的托人捎些银钱出去给他老爹老娘使。她当年被选入宫,在宫里当了几年差,又跟了王夫人在王府里待了几年,一直小心伺候着王夫人,为的是有一天能够放出去,可以侍候二老终老,算着日子,再有一两年,也就到时间了,所以这一两年在王夫人跟前就愈发的勤谨。
蝴蝶知道王夫人的为人,王夫人总是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成纯粹的利益关系。所以她每次打发蝴蝶给她办事,都会给好处。蝴蝶拿了她的好处,她才会安心。
所以蝴蝶听王夫人问起她的老爹,她本来就缺钱,想着不如自己说出来,她就是替王夫人做了什么事儿,王夫人也更心安理得一些,这才是长久的相处之道。
果然王夫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对赤金刻花镯子来,塞到了蝴蝶手里,笑吟吟道:“你既然困难,怎么不早说呢,我这里如今现银也不多,你把这个拿出去换些银子给老爹治病吧,他们就你一个女儿,你不管他们,谁又能管他们呢。”
蝴蝶掂着那镯子分量不轻,忙跪了下去给王夫人磕头,“夫人待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难报。奴婢先老爹谢过夫人了,有了这个,爹娘也可过冬了。”
王夫人见蝴蝶收了她的东西,柳眉舒展开来,杏目含水,笑望着她道:“你起来吧,我还有事儿求你帮忙呢。”
蝴蝶听王夫人说出了求字,心里忐忑不已,想来这一次要办的定然不是小事儿。
王夫人看她露出惧怕的神色,抿着唇轻轻一笑,道:“你放心,这是好事儿。”
蝴蝶半信半疑的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令她在炕下脚踏上坐了,闲话家常般的说道:“你岁数也不小了,明年再当一年的差,就满八年了,可放出去了,你今后可有何打算?”
蝴蝶听王夫人说起这个,心想自己出去的事儿是有望了,欢喜不尽,忙说道:“奴婢也没什么打算,奴婢入宫时已十二岁了,今年十九,等到明年出去就二十了,过了婚配的年龄,只怕不好嫁人。其实奴婢也没指望这些,不过是想着出去了能够奉养二老终老,奴婢这一辈子也就没有遗憾了。”
王夫人赞赏道:“你果然是个孝女。”
蝴蝶垂下头说道:“夫人过奖了。”
王夫人忽然面露惆怅之色,叹息道:“你倒也好,明年也就出去了,还得奉养双亲,我的双亲远在平原县,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了。”她叹息一回,又道:“如今也只有一个表哥在京中为官。”
蝴蝶忙道:“奴婢知道,夫人的表哥如今是钦天监的监正了。”
王夫人略微点了下头,又说道:“我也不怕你知道,表哥这些年来一直思慕我,还未婚配,前几次王姑姑来,其实是表哥托她传讯息进来,说想要见我一面。我是个没造化的,入了宫,又跟了王爷,其实这一生也算是不枉了,就是觉得对不住表哥。如今见了面又能如何,不过是彼此徒增烦恼罢了,可是表哥却不依,非要见我。”
蝴蝶默默不语,望着王夫人,等着她说下去。
王夫人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一直想啊,你又会医术,在宫里待过,懂规矩识礼数,比那些一般官家的小姐也强了许多,就想着把你许配给表哥,等到明年你出去了,就完婚,以后不说你,就是你的爹娘,也跟着有了依靠了。”
蝴蝶大吃一惊,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奴婢怎么配得上夫人的表哥呢,再说张大人思慕的是夫人,又怎么会把奴婢放在眼里呢。”
王夫人拉着蝴蝶的手,轻轻拍着,说道:“你是我妹妹一样的人,我去给表哥说,他再不会拒绝的。”
蝴蝶心里一时乱糟糟的,不知道王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又不敢问,又不敢拒绝。
王夫人又说道:“我知道,你如今在宫里待过,又在王府里待过,眼也高了,寻常人也看不上。这样吧,等表哥来了,你先见一见,你若是看不上他,我也不勉强你。”
蝴蝶听王夫人这样说,忙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张大人。”
王夫人仍旧在蝴蝶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细细的同她说道:“我表哥是个性子温顺的人,不比那些粗人,他又读书识礼,你跟了他,他必然不会慢待你,若是你觉得配不上他,我就认你做义妹,求着王爷许婚,这样你还觉得配不上吗?”
蝴蝶心思已动了几分,若是真的能够嫁给钦天监的监正,下半辈子确实是有了保障。当下嗫嚅道:“王爷不会帮这样的忙吧?”
王夫人看她心里已愿意了,就笑说道:“我去求王爷,这样成人之美的事儿,王爷自然愿意帮忙。”
蝴蝶信了几分,心里终究是不太放心。
王夫人看出蝴蝶的心思,就使出了欲擒故纵的伎俩,说道:“等你先见了人再说吧,我不怕告诉你,我表哥长我七岁,今年已三十岁了,你若是见了,嫌弃他面相老,不愿意的话,我也不勉强你。我这样做不过是想着你跟了我几年,你的为人我知道,把你给了表哥我也放心,以后大家彼此有个照应罢了。”
蝴蝶又信真了几分。
王夫人心中暗暗得意,笑着道:“你忙了一早晨,快去吃饭吧。”
蝴蝶就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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