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在书房内间的罗汉床上坐了,看见那只狸花小猫在蒲团上,就把他抱起来在怀里轻轻揉搓着,形容仍旧是呆呆的。
小七与小九知道晩隐居着火的事儿对林秀莲打击很大,晋王与张茂林又先后叮嘱过他们两个小心伺候林秀莲,故而两人是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炕桌上供着一枝黄梅花,一枝红梅花,那枝黄梅折下来有四天了,花苞都绽放了,已有颓败之势,那一枝红梅折下也有两三天了,多数花蕾都绽放了,开的正是如火如荼。林秀莲目光在两枝梅花上徘徊,眼中一点点神采都没有。
外面一个小太监隔着槅扇回道:“王妃,王夫人听说王妃病了,特来探病。”
小七与小九面面相觑,想着王夫人这个时候来,八成没有存着好心,正要阻止,林秀莲已开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小七与小九匆匆交换了个眼色,皆默默垂下了头。
王夫人扶着拐杖慢慢的走了进来,蹲下去要行礼,林秀莲道:“你身上不方便,不用多礼了,请坐吧。”
王夫人看林秀莲面色苍白,看不出喜悲,只神情有些呆滞,坐在那里手中正搂着袁明玉那只狸花猫,心里得意,藏而不露,做出一副惆怅的样子,道:“妾身听说晩隐居的事儿,就在屋里待不住了,想着王妃心里难过,就想来与王妃排解一二。”
林秀莲仍旧面无表情,道:“你有心了。”
王夫人看小七与小九二人在侧,有些话不好说,就道:“妾身记得王妃上次还告诉过臣妾世事难料的道理,果然很多事都是这样,王妃自己看开些才好,如今袁娘子去了太原,李夫人又被迁去了安乐居,府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又是这个情形,也只有王妃才能照顾王爷,若是王妃再不想开点,病倒了,王爷就更没人照料了。”
林秀莲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多谢你一片好意。”
小七与小九见王夫人说的都是开解林秀莲的话,都轻松了一些。
王夫人又道:“妾身这些日子一直养病,也不知道李姐姐那样本分木讷的一个人究竟犯了什么错儿,怎么会被迁去那种地方。”
林秀莲虽然心里伤痛,形容有些呆呆的,可是心里却不糊涂,她知道王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必然是要说什么是非,听她问李夫人的事儿,看她的神色倒像是知道什么隐情似的。就向小七与小九道:“你们下去吧,我有几句话与王夫人说。”
小七跟小九虽然怕王夫人说什么不中听的惹林秀莲生气,可是林秀莲发话让他们下去,也只得退了下去。
林秀莲看小七在外关上了槅扇的门,才望向王夫人,说道:“我听说是她房里的蜻蜓与人有染,连累了她,夫人听到的说法难道不是这样吗?”
王夫人见小七与小九离开了,脸上神色便不似方才,她一挑眉,笑吟吟道:“王妃既然遣走了侍女,留我单独说,想来王妃也是不信那个说法的吧?”
林秀莲道:“我信不信的也没多大关系,只要王爷信了,李夫人就会被迁走。”
王夫人一声冷笑,道:“妾身听王妃的意思,这件事儿是我在陷害李姐姐了?”
林秀莲道:“我没有这样说,你自己多想了。”
王夫人目光中有几分挑衅,定定的看了林秀莲一会,忽然一笑,道:“妾身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罢了,李姐姐是个怕事儿的,管束她身边的人极严厉,为防不测,她身边伺候的也都是本分老实之人,稍微不安分心思活络聪明外露的都被她给打发了。蜻蜓那丫头我知道,与李顺贞一样的三从四德,最是个贞静之人,况且眼也高,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甘愿与其有染?王妃也知道,这西苑里除了王爷,没男人了,就是想偷人,也得有人可偷才行啊。”
林秀莲道:“你就是凭借这些,以为这件事另有隐情?”
王夫人点头道:“是。”
林秀莲道:“有猜测必然就有怀疑,你有什么怀疑吗?”
王夫人打量着林秀莲,禁不住笑了,道:“王妃头脑这样清晰,可真不像是有病之人。”她忽然把目光移向林秀莲怀里的狸花猫,说道:“王妃何时养了只猫?这也可爱,咦,我瞧着这只猫怎么那么像是袁娘子养的那一只呢?”
林秀莲心头巨震,当初她第一次看见这只猫,是在袁明玉走之后,她还记得,她当时问过杨铎这只猫那里来的,杨铎没有说。林秀莲心里涌起几丝苦涩,顿了顿,勉强拼凑出一个淡淡的笑意,道:“是嘛?我没见过她养猫。”
王夫人已经看出林秀莲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就趁势说道:“王妃也知道,袁娘子是王爷从北海带回来的,王爷在北海九死一生,袁娘子也算是与他患难与共,所以王爷看待她与旁人不同。上次我也是不知道她怀了身孕,连累她挨打,把孩子流了,我知道王爷为了那件事恼我的厉害。如今已处理了李姐姐,我也是早晚的,没准明天王爷就会把我也迁去安乐居,都不好说呢。”
王夫人已公然将李夫人被迁去安乐居跟袁娘子流产的事儿联系起来,为的就是让林秀莲起疑,让林秀莲与杨铎之间生出嫌隙。
林秀莲听王秋桐这样说,心里更觉郁闷,勉强掩饰着不表露出来,淡淡道:“王爷纵使看重袁娘子,可是那件事儿与李夫人关系也不多,打也打过了,没有再二次发落的道理,夫人想多了。”
王夫人若水杏目光波流转,伸手抚了抚额头,唇角含着几分懊恼,自责道:“瞧妾身这张嘴,一时没个把门的,竟然编排起王爷的不是了,真是该打。我也是病的久了,爱胡思乱想,李夫人被迁走了,我一直与她住在一个院子里,又差不多前后入的王府,有了兔死狐悲的心肠。今日有王妃这句话,妾身就放心了,回去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王夫人愈是这样说,林秀莲愈发的疑惑起来。
王夫人看林秀莲不做声,就又说道:“妾身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别的不说,就说袁娘子吧,王爷当初那样的疼着她,宠着她,上次流了孩子,还是说走就走了,当真是王妃说的,世事难料。不知道的人,当成是王爷冷落了她,其实并不是王爷的缘故,王妃不知道,袁娘子从前是订过人家的,大约心里还一直念着那个人,她性子又是倔强的,在王爷面前不肯圆融,总是冷冰冰的。王爷终究也是留不住她了。”
林秀莲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儿,心头陡然如蒙重物锤击,若果然如王夫人所说,那么袁娘子走后,杨铎还养着她的猫,就可以解释的通了。林秀莲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竟然辨不出是何滋味,她竭力的稳住心神,手指紧紧的抓着罗汉床边缘,不让自己倒下去,努力挤出几丝笑意,道:“是啊,世事难料。”她吐出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口都是苦涩的,连胸腔中也慢慢充盈着那种苦涩。
王夫人极哀婉的叹息一声,道:“李姐姐在府里管家这么多年,从没什么过错,就算没什么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吧,王爷说让去了安乐居也就去了。袁娘子从前最是王爷可心的一个,说去了太原也就去了。妾身想不惆怅也难,像我这样一个没为府里出过力又不得王爷宠爱的,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林秀莲心中难受,王夫人这句话就没怎么留心听,随口安慰她一句,说道:“你多心了,先把身子养好吧。”
王夫人点头道:“王妃说的是,不养好身子,下场只怕更加凄惨了。什么都是空的,也就身子是自己的。”
王夫人这句话看似无心,说的倒也是正经的道理,林秀莲淡淡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好保养吧。”
王夫人又道:“妾身从前在宫里当差,虽然每日都要劳作,不似如今清闲,可是日子过的却可心,如今每日都担惊受怕的。”
林秀莲禁不住有感而发,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不是说那侯府的院子有多宽广多幽深,说的是人心。这世上最幽深最不可捉摸最可怕的也就是深入潦海的人心了。”
一时愁来如山倒,林秀莲深深吸了口气,她不停的想,自己跟杨铎这些日子,他到底几时是喜欢自己的,几时又是念着别人的。她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杨铎心思深沉,袁明玉之事也一直扑朔迷离,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杨铎的心。
王夫人今日就是来挑拨是非的,可是听见林秀莲这句话,她听了也深以为然,她反复在心里咀嚼了几遍。心头忽然一寒,林秀莲不会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是在敲打自己吧?王夫人仔细打量林秀莲,但见她面容无悲无喜,依旧是她刚进来时看见的那副呆呆的模样。王夫人又放下心来。
王夫人又在心里计算着,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能不能奏效也只好靠天意了。王夫人就扶着拐杖站起身来,道:“妾身扰了王妃这么久,王妃还有病,也该歇息了,妾身就告退了。”因为她身上有伤,只半弯了身子行礼。
林秀莲扶着炕桌站了起来,觉得头重脚轻,有些摇摇欲坠,她勉强撑住了,稳住步子,说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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