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平浪静,太阳洒照,海面波光粼粼。
以为楚之凌远去的众士兵垂头丧气地踏上了中型船只。一个身材稍显细瘦,脸儿尖尖的少年士兵也显得一脸沉重,低头不说话。
正是辛越。昨日大风怒吼,乘船远去极不明智,今日海平风顺,偷抢来的水手制服穿在身上,她潜入队伍中。
瞄了一眼进入船舱的诸衍,她只能说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几番救他,是约莫猜到他的身份,那一日一句意识迷糊的“羽妃,朕想你……”让她笃定他的尊贵,便猜想到会有人来救他,而他也会下杀手除了楚之凌,作为楚之凌所谓的夫人她自然也不能幸免,于是那晚接近,不动声色地撇清她与楚之凌的关系,亦旁敲侧击地承诺不会向楚之凌说出他的身份。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听见诸衍的声音:“楚贼格杀勿论,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生擒。”
诸衍放她一条生路,帝王一诺九鼎之重。她不用死。肃杀的箭声一路尾随,她可以挣开他的手,一个人跑开,她也可以将他擒住交由皇帝处置,她更可以出其不意结果他性命。
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就任由着让他牵进山林。
脑海中回忆起昨日的电闪雷鸣,平静的面容闪过异样神色,树引雷电,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劈中?
记忆中他的声音是跨越了山水的微凉,顺长风而来贯穿湿重的露气。
“原来我养的,是一只白眼狼。”
辛越乌黑眸子间的光微微暗了暗,风抚过她微低的小巧的下颌,无声无息地投入冰冷的海洋。
昨日的雨滴碾碎被云拨得分分合合的暗光,化作细不可见的纹路顺嘴角缓慢而上,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浓烈的讽——
“为什么不杀了我,你舍不得了?”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平静中盛放着烈密的浓焰,是不再相信只剩鄙夷的痛后淡漠。
她呼出一口气,试图缓压,心闷只是一瞬,片刻她的眼神又恢复先前的淡定不惊。
“晏湛啊,朕此次真是失算,微服私访乘船遇难,又差点被楚贼取了性命,幸好你派人前来,不然,朕定会命丧于此。”
“皇上洪福齐天,断然不会有事。”晏湛连声道。
“你不是被楚贼关在船舱里吗?怎生出来了?”皇帝问。
“听闻楚之凌遇难,船上人心不定,对俘虏失了戒备。臣十几日前便逃了出来。”
皇帝又问:“东印度公司那边,境况如何?”
“荷兰乃当世大国,虽然目前在东南海域上被楚之凌打得败退,但势力却依旧盘踞在东藩,听说荷兰不久又打算派人来,言上次被楚之凌轻易打败是司令官多年未战,决策失误,现在准备派几个精明睿智的长官,其中有军事才能杰出的,如威廉·史密斯,也有谈判高手,如密斯·怀特,还有极为精明的商务长牛文来律。”
诸衍倒是放下心来:“这样楚之凌便会有所桎梏,不至威胁朕的统治。”
晏湛眼一沉,欲言又止。
他想问,皇上,是你的江山重要,还是这个国家重要?你放任荷兰人牵制楚之凌,甚至希望荷兰人的势力大过你制服不了的海贼,更甚者还希望卧底于东印度公司的我暗中让大铭朝和荷兰人搭线,共同对付雄霸海上的楚之凌,楚之凌确实会威胁你的江山,但是荷兰人会覆灭这个国家,孰轻孰重?
晏湛到底在外面待过几年,视野比一般人要开阔许多。
他说:“皇上,自司令官庞贝伯死后,东印度公司便已经开始怀疑臣的身份,臣不能再在那里待下去。”
与皇帝在船舱内谈完之后,晏湛便推开门走到甲板上。
昨日彻夜未眠,现在有些东西闷在心里,晏湛感到有些倦,他随手招呼一个小士兵:“去给我搬条椅子过来。”
椅子奉上,晏湛坐下,他自然地命令道:“给我捶肩。”
那小士兵看着自己雪白细长的手,微怔,随后克制着声线,故作沙哑道:“大人,小的近来手受伤,恐服侍大人不周,请大人责罚。”
本以为晏湛会说换另一个人,没想到他竟睁开紧闭的眸子,望着身着士兵服的辛越道:“伤哪了?给我看看。
他并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一个领导对下属的亲切关怀。
他……目光接触到晏湛的脸时,辛越眸子闪过一丝讶异。
难怪声音这么熟悉,原来是熟人。
如墨的青丝没有遮覆在宽大的檐帽下,而是束成中国古人的样式,眼神泛着海水的深幽,阳光之下又透出几泓澄澈,端的是面貌清俊的一张脸,修长剑眉带着英气。
这个人以前的名字,是朴央。此时辛越脑海中盘旋来盘旋去的就只有八个字——仇人易见,冤家路窄。
辛越站的位置极好,太阳就在她的身后,逆光的脸影影绰绰看不分明,晏湛见她没动作,便轻声道:“没听到吗?你手给我看看,我懂点医术,视你伤口的轻重程度给你拿药。”
辛越哑着嗓子道:“晏大人不必了,小的虽然比不上晏大人英勇无匹,但小的好歹也是个男子汉,这么点伤不碍事的。”
晏湛微微眯眼,唇角绽出一笑:“如果铭朝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勇士,便不会内外干戈不休。那些迂腐古板的文官啊……”虽笑,语气里多是惋惜。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晏湛收住话头。他望着开阔无垠的海面,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转头对着辛越道:“既然你说你手没有大碍,那便给我揉揉肩吧,别太用力就成。”
他便闭上眼。辛越用寒光射了晏湛三秒,才伸出一双十足女气的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揉压。
“嗯,这力道甚好。”接着道,“给我揉一下额头吧,脑袋有些胀。”
辛越觉得自己很快便会陷入被动局面。她手一触上他的肌肤,他很快便会发现她是个女人。对于晏湛她丝毫不敢大意,以前乔装荷兰军,却被他在人群中一眼看出,她不会傻得以为现在自己这双小姐手能蒙骗过他。
又不能挟持他,她不愿与铭朝政府公然对抗。
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