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释然

苓岚紧随在煦之身后,穿过重重宫墙出了王宫,煦之才开口:“适才为何与晨弛在一块?”

“我想问他是否知道暮阳药师。”她坦然以对。

煦之横眉:“不是说让你别管吗?为何如此不省心!”他一不愿让她涉险,二不乐意她与别的男子独处,尤其是风评不佳的晨弛。

“是。”苓岚听出他语气的严峻,心中委屈。

汇合了煦然,他们回金族行馆收拾行李,准备次日一早离开土族王城。

苓岚见锰非与他们告别之后便奔赴两仪城,她想起槿年,不知该遗憾还是欣慰,如若槿年真的连风度翩翩的锰非都看不上,能让槿年动心的也只有煦之了吧?

当日煦之寡言少语,苓岚精神恍惚,二人均自无言。

在与婧歌相谈前,煦之对婧歌并不在意,他一直认定娴歌婧歌两姐妹皆是为了金族王后的位置才争抢不休。

可今日见了婧歌的泪眼,他忽然察觉拖了这么些年,伤得最深的大概就是动了情的婧歌。

试问一个姑娘家,哪怕她是个公主,她又能有几年恣意飞扬的韶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年的逃避和拒绝,竟把她置于难堪的位置上,对自己的行为既不齿又懊悔。

——自从七年前,婧歌初次见您,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男子了……

——这些年来,我……我是在等着您……

——婧歌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您真的要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婧歌今年仍会去好逑之会。

他原以为只要在不影响两族关系的情况下再婉拒一次,他便少了最大的那块绊脚石,谁知,这石头蕴藏着一位少女七年的思念,太大了,他搬不动,也怕搬起来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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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落在风沙中的土族王城,显得没那么清澈澄明。

煦之心烦气躁,让侍卫留守屋前,他独自坐在行馆院落的大石块之上,背靠着假山,目光落在那院墙之上,思绪万千。苓岚见他迟迟未归,担忧地抱着一件披风四处寻他,最终在这院子的黑暗角落里看到尤自出神的他。

“王,夜已深,您若不想歇息,要不先披件衣裳?”苓岚小心地问道,她看得出他今日情绪不佳。

煦之颓然站起,立在大石上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眸里的复杂让苓岚不忍细看。月色落在他身上,恍如有雾气缭绕。

他一动不动,她只有爬上去才能为他披衣。

“王……” 她有些为难,这石头最平坦的一面被煦之踩在脚下,周边没东西可搀扶,她大胆地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腕,脚下用力一蹬,总算站到他身边。

刚刚站稳了脚,她正打算绕到他身后为他添衣,他忽然张开双臂,把她圈在怀内。

“您……”苓岚第一个反应是想挣脱开,可在这大石之上,过于激烈的动作会让二人一同摔下去。

“别动,就一会儿。”煦之紧抱着她,他曾暗自决定要对她以礼相待,可今日却突如其来地想自私一点。

他也需要安慰,哪怕是一个拥抱。

“您能不能先披上?”苓岚下垂的双手仍拿着披风,她红着脸小声道。

“不能。”煦之越发任性。

“可风很大,你会着凉的。”

“抱着就暖和了。”他在她耳边细语,似是调笑,又似是劝抚。

苓岚甚是不自在,肩膀挪了挪,煦之道:“怎么了?”

“这样不舒服……”她的确觉得这姿势很难受。

煦之放开了她,正当她以为这样便完事,举起披风给他披上,不料煦之抢过披风丢弃在地,把手探到她的后腰,换了个方式重新搂着她,正色问道:“这样呢?”

王居然还征求她的意见!

……苓岚无语,脸上和心里同样滚烫:能说不好吗?我怎么就这般乖乖地由他搂搂抱抱?而且还不止一次!虽说他今日郁郁寡欢,可……可这成何体统!要是王不要我,我铁定嫁不出去了……

煦之见她乖乖地安静下来,既不言语,也不乱动,总算觉得今日变得圆满。他把她再抱得紧一些,将下颌搁在她的发髻上,闻着她淡淡地香气,闭上了双眼。

苓岚有意无意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只听见他和她的心跳声乱了节奏。过往的忧愁和思虑已无足重轻,唯有此刻已足够。

他们彼此相爱,彼此需要。

这是他们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苓岚思索着是否需要抬起双手去回抱他,终究没有这个胆量。

春意盎然的夜里,风沙与月华融为一体,缱绻着飘向远方。

良久,他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苓岚,再给我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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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岚从夜里开始胡思乱想,到了次日赶路时,她在马车里偷偷张望,心底全是疑问:王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是让他多抱一阵子?还是多陪他一些时日?还是等他去完成什么事情?

她思前想后,意识到煦之的不安大概源自昨日的喜宴离开后。可他昨晚抱住她的时候,一句也不肯说,唯一能下手的只有一直在煦之身边的承列。

午后抵达土族的一个小镇,众人在驿站歇息,苓岚见煦之和煦然在闲谈,借故让承列一起去厨房准备茶点,见四下无人,把他拉到一边:“王这两日怎么回事?看上去神思郁结的……你寸步不离,肯定知道些什么。”

承列记起煦之的嘱咐,摇头:“我不知道啊。”

“你们昨日筵席还没结束就跑了……之后王就一直不对劲,他还……”她想到昨晚的亲近,一阵尴尬,改口道:“问他也不说。”

“姐姐,既然王不说,那就……证明没事啊……”

“……是婧歌公主的事,对吧?”苓岚忆及昨日,婧歌和煦之一先一后从花园出来,两个人皆不太正常,她想到此处,盯着承列问道。

承列顿时恐慌起来,正要否认,苓岚已经明了,笑道:“不用瞒我,我猜到了。”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承列暗自叫苦。

“王不让你说,对吧?”苓岚又猜中了,承列紧闭着双唇。

婧歌公主和王,能有什么事?肯定是那联姻的事情。槿年说了,上次好逑之会,大家误会了王要选娴歌公主,然后婧歌公主提前离去。之后王心情愉快地回了锐城,这回见过婧歌公主却一脸悲壮……

苓岚想到此处,微微一笑:“婧歌公主可是为了上回好逑之会提前离开的事情而向王解释了些什么,对吗?”

承列的五官变得扭曲,苓岚知道自己又猜对了:解释就解释呗,以王的性格,若果真的对她毫无感情,随便应付两句,装作不在意还是能混过去的,何必自寻烦恼?婧歌公主肯定说了能刺激到他的话。

“婧歌公主是否与王相约在今年十月的好逑之会?”

“姐姐,我们出来太久,王会找我们的。”承列避而不答,苓岚自觉想到的也相差无几。

“别急,我还没问完呢!”她一把拽住他,心想:通常情况下,王若是婉拒或狠拒了,都不会这般为难,婧歌公主定是有什么言辞让他无法拒绝。王是个外冷内暖的人,表面上看去很冷漠难以接近,实际上心很软也重情义,嗯……

“姐姐……走吧走吧。”承列催促道。

“婧歌公主跟王诉衷情了,对吗?”

天哪……承列真要崩溃了:王啊,承列真的什么都没说,一句也没说啊……

苓岚自觉好笑,她虽知此时此刻,形势不大一样了,婧歌的话或多或少会影响煦之的心态,可他再怎么为难,他昨夜还是搂着她,让她给他点时间。

苓岚懂了,他是让她等他一段时日,他需要把这件事处理好。可是……这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事吗?在苓岚心中,她觉得煦之最多就封自己做个侧妃。作为五族之首的金族王,他的王后若非婧歌便是槿年,她给他再多的时间,结果会不同吗?

她似乎忘了,在娶妻这件事上,煦之一直有原则。

仲春已过,季春又至。

归来之后,煦之持续忙碌政事,无心儿女私情。苓岚除了日常书房的侍奉和照顾煦然的猫,她半数时间回归花园,做着她的本职工作。

煦之好些天没逛花园,苓岚剪下花枝翠叶,置于案前瓶中,让残留的春色伴随他。

春来春去,花开花谢,缘起缘灭,时日流走,悄无声息。

光风霁月也好,霪雨霏霏也罢,苓岚本以为她会为即将到来的重逢而欣喜,也会为近在眼前的离别而苦恼,但她逐渐淡泊了心境:无论悲或喜,那一日终将到来,何不珍惜这相聚的时光?至少别后仍有所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