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是真想要哭起来了,因为门达听完之后第一时间就跪了下去:“求公爷怜悯,允小的加入忠义社!家严也是锦衣卫的出身,小的自幼便深感这陋规害人,自袭职以后,更觉身不由已、深恶痛切!”说到此处门达为加重语气,直接就磕了个头,又说道,“那忠义社主事之人却是在书院读册明理,是高明的本事……小的听着,觉极为是理,正是所谓:吏治不清,天下不宁啊!小的原附骥尾,以清河山,以兴大明!”
这位刚才还在说着派细作,也就是卧底去寻根问底、然后三木之下怎么拷问出幕后人等的门达,此时立马变身愤青,还提出吏治不清,天下不宁的说法,简直是比丁一还更加激昂,更为革命一般。
丁一真的无语了,这奸臣似乎跟自己天生有缘?怎么撞着一个个就纳头来拜?那些忠臣呢?杨廷和啊,张居正啊,怎么不出现呢?不行给个海瑞海刚峰什么的也好啊!至少海瑞那等样人,扔去负责纪律监督部门还是绝对足以胜任的。
为什么来投的,不是伟哥首辅万安,就是刘棉花;不是造反的曹吉祥,更是酷吏门达!
门达那边还在很恭敬地跪在地上禀报道:“小的虽一无是处,但于侦知、刑讯之事,承自家严所授,又是经年实务,尚略知一二,若得公爷垂怜,小的必定尽其所学为公爷效犬马之劳!”他是在展示自己的才能了。
表现出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自己对于丁一来说,是有存在意义的。
丁一听着真是要骂娘了,这厮是真的铁了心肝要投啊,他不禁咬牙切齿地问道:“汝凭何以为,学生手下需侦知、刑讯之人?又凭何以为,学生手下便无此等人手?”他是真的觉得很不爽利了,就是来个李如松、徐光启之类也好吧,怎么尽是这等奸邪货色?
“回公爷的话,依着厂卫线报。书院学子,所授课程皆是军伍、民治、将作之事,但于刑讯之术,不曾听闻有所教授;而公爷在任京县县丞任上,曾于数息之间,无用刑,无替罪。随手便破了一桩人命案,小的便知公爷是天赋异禀。能者无所不能,却是识货的行家。给行家卖命,便是苦累一些,上峰也总能体谅个中的难处。”门达听着丁一的问话,却没有回答,而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而且他又接着道:“小的这一回是想差了,只不过若有小人在,绝不会教这不是社中之人,出来四处胡乱述说。”
他始终是在说着自己如何有用。但没有说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在投丁一门下,要加入那忠义社。不过无论什么原因,丁一是真心不想收罗这样的人,所以冷笑道:“侦知、刑讯?学生倒是听说,汝善于罗织祸名、严刑拷问上颇有盛名。罢了,汝听着,有母女三人。母死,其妹治丧见一书生而倾心。断七之后,妹杀其姐。何解?”这原本就是FBI的心理测试题,丁一按着此时的民俗略为改动了一下,断七,也就是治丧事毕。因为华夏有头七、二七直至尾七的治丧讲究。
想不到的是丁一刚说完。门达马上就答道:“此淫贱女子想借丧礼再遇书生!”
丁一不觉出奇,于是又问道:“有某甲携友出游,友失足落溪,甲下水救之不及,越明年,甲至此溪祭其友,见渔人垂钓。所钓之鱼无水草污垢等物,便询之,渔人曰:此溪不曾有水草。甲听之投水自杀,何故?”
“甲下水救友之际,曾触及其头发,以为水草。”门达再一次神速答道。
又问了数条题目,皆马上作答。
但丁一并没有露出什么欣赏的神色,能这么快速地答出来,只是说明,这厮是个极度心理变态的家伙,这些题本来就是测试心理变态程度。于是丁一便再开口问的,却是那条据说是爱因斯坦所出的著名逻辑推理题,当然把题中瑞典人改成大同人,法国人改成广西人,那是不必提的事,让丁一意料不到的,是门达居然也是扳着手指,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不过几息之间就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这时丁一迎着门达热切的目光,就有点尴尬了,如果从一开始丁一就拒绝他倒也罢了,现时考较了这么久,人家居然也答了出来,不论如何,虽说这些答案证明了门达是一个逻辑严密的重度心理变态,但他自称在刑侦方面有心得,看起来也是有些凭据的,丁一这时再拒绝他,很有点拉不下脸了。
于是只好问道:“汝缘何起了此念?”为什么想投入到丁某人的门下,总要说出个理由吧?要不然再有本事,再有用, 丁一也不可能就收入手下的。
门达又再磕了头,这个让袁彬头痛无比的家伙,很明显不单是心理上有问题,而且对于他人有着极为敏锐的触觉。他很明显地在丁一面前选择了诚实,因为他在厂卫的线报,已经看过太多丁一的事迹,他不认为自己可以骗得过丁一,特别是回答出丁一这一连串的测试题之后,他更加的心惊胆跳,能回答出来是一回事,能想出这样题目的人,并且他想投靠也是临时起意,在他看来,丁某人也是临时起意编出来的题目,这就让他愈更地胆寒,所以门达决定实话实说。
他很诚实地说道:“小的怕死,今日公不杀达,他日达亦必因公而死。”
毫无疑问,他选择了一条冒险的道路。
他这句话一出口,也就意味着一开始说的,什么吏治之类,都是胡扯。
今日丁一就算不杀他,但他知道了忠义社的事,有丁一的首肯,要不他就去出首丁一,要不他日这忠义社如果有事,他必定也会为这事连累而死。而现时的丁一,门达觉得自己就算去出首,也不可能把丁一拉下马来,那么,死的就必定是他了。
所以他怕死,他愿意用投靠丁一来换取自己的活命。
丁一没有再问什么,门达从他脸上也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起身示意门达带着他再去也先的牢房。因为没有必要去表态,丁一此时此日的地位,跟袁彬还是夏时要一个门达,而且门达又愿意投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至于是否要收下这厮,丁一也仍在考虑之中,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就是因为身边一群奸臣,教得他极为不爽。
当丁一回到也先的牢房前面,也先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丁一到来之后,他仍是闭眼想了一会,却睁开眼笑起来:“草原来的人,占一半?明人也占一半?便是草原上的人,都说我无罪,明人都说我有罪,那当如何?还不是由你来判么?不用换了,不过是个由头,你若杀我,你的刀利,我敌不过,有什么好说?”
然后他闭上眼睛,再也不说一句话。
丁一点了点头,这位却是要比脱脱不花和阿剌强,临到死,他看得破,也不乞命。丁一对着门达用大明官话说道:“给他酒喝,给他肉食。”门达也是听得懂蒙古话的,刚才也先与丁一的对答,他是听得清楚,于是也马上领了命。
“今天我就要离京。”丁一对陈三道,“你去教朱动和文胖子、李云聪准备好一切。”
陈三愣了一下,因为还有好多事没有办啊,例如丁如玉还没回京师,战争法庭还没有召开,包括景帝那边的旨意虽是拟定了,但宫中还没有派中使下来宣旨,怎么来诏狱这么一趟,丁一就突然说要离京?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而京郊杨善的府第里,石亨等一众军头都居于其间,只是不过他们没有了平时的快意,连那些媚态十足的舞伎,也勾不起他们的一丝兴致。杨善看着挥了挥手,教舞伎和乐师都退了下云,却就听石亨长叹一声道:“他是如何不动声色,布下这硕大的棋局的?鞑子围京之际,老夫还当他是个后生晚辈,还觉他是个可造之才,数年之间……这是梦是真?世间安有此等人物!”
边上军头也苦笑长叹,那于京师保卫战曾和丁一并肩作战的高礼苦笑道:“某夜半惊醒,也不禁脱口而出,这如何可能!但丁容城却偏偏便是如此横空出世……若出先前功勋盖世,大房山兵演之后,大明军旅,无人得制!”
一众军头都是长呼短叹着,丁一的强势,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弱势,他们的很多事情、生意,都会因此而麻烦起来,喝兵血,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头来说,是一笔收入,但不是全部的收入,各地强占的田地、亲信心腹在做着各桩生意,更是收入的大头。
打压不下丁一的气势,也就意味着,那些生意行走之际,至少于京师、关外、两广等处,便不能如往常一般横行霸道了,至于其他的地方,会不会受影响,也是不可预料的事。
倒是杨善却抚须笑道:“诸位莫急,否极泰来,刚则易折,依老夫看,丁容城此时,其实也是行走于刀刃之上,一个不慎,便难收拾。我等只须静侯不动便是,若有机会,如石侯那般,到厂卫处扯起丁容城的大旗就好。如是不出意外,这三五天里,只怕就有人要着手对付自己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