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国的京城距离绝境长城很近,这个位置很危险,不是建大都的地方。
但是自从这百年间将北面的所有成规模的势力全部灭绝之后,这里就重新变得安稳下来。
一片土地的兴衰也是和其上居住的人息息相关的,所以北地的人没了之后,气候也越来越差,几十年里冰原的雪线竟然一口气向南推移了好远,以至于站在长城的破败的城楼上往北面看,恶劣的天气里都能被扬起来的雪沫子吹上一脸。
但是这样的恶劣的地域对修行者们而言却成了磨练自身的好地方。
尤其是一些喜爱苦修的,更是将这里当做天堂。
当然比这些虔诚地修行的人更多的则是一些邪修,逃犯,一般来讲能翻过极北长城,那么启国的律法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里当然很苦,在条件很苦的土地上生活的人向来好勇斗狠,不过好勇斗狠未必是坏事,毕竟从某种角度看,正是由于这些种种才导致了远古人类社会从母系氏族到父系氏族的重大转变,也才有了如今的文明世界。
北地没有路,所有每个在这里行走的人每一步都在创造自己的新路,而他们身后的脚印都会在下一场风雪的到来后消失不见,所以北面的修行者习惯于遗忘过去而注重眼前。
傅玄是个最最正统的北方人,所以他的身上也有着这种浓郁的北地修行者的习惯。
他的年岁很大,但是却不似其他的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喜爱回忆,沉浸于往日光辉中不能自拔,他的记忆都被风雪擦除了,况且,他本来也没有太多值得珍重的过去。
他的前半生在世俗人的眼光中其实很多彩而传奇,出身贫寒,小时候又赶上启国与周边的小国打仗,战火之下,民不聊生,战争么,打的不是人命而是钱,启国家大业大比其他的小势力有钱的多,也敢烧钱,所以这场战争其实注定了结局。
战火烧来烧去,傅玄也飘来飘去,父亲被拉了壮丁上阵死掉了,母亲则被不知道哪一只启国军队糟蹋之后跳了井,剩下傅玄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地苟活,然后运气也比较好,竟然慢慢也长大了。
再之后一不小心重蹈覆辙也被抓了壮丁,但是他的运气却更好一些,不仅没成炮灰反而慢慢混出名堂来,加上时势造英雄竟然一路往上爬,当上了一小国的名将,之后就很可惜,和启国军打了几仗,输了,他也绝不算啥忠肝义胆,干脆自己跑掉。
在军中的时候机缘巧合也得到了一个传承,没想到他天资竟然极佳,一路修行顺畅,在彻底脱下铠甲之后,反而是颇有几分大彻大悟的感觉,境界更是直线攀升。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从来都是,虽然在战场上输了但是他并不介意,因为他早早就开始对修行的真谛感兴趣。
人一生能有一个恒久的,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所以,弃武修行的傅玄跑到了北地最寒冷的冰原里。
他开始修行。
不久后,竟然便晋级四境。
之后的生活当真是乏味至极,北方的生活真的很苦单调的让人发疯,但是傅玄却渐渐觉出了出离尘世的好处。
贫苦也受过,富贵也享过,权力有过,所谓的荣耀也有过,波澜之后他便生出几分平淡是真的感触来。
修行无岁月,他也不理会启国的争斗,只守着是自己的破庙安然度日。
但是慢慢的,他终于触及了修行的瓶颈。
这一停,就是十年。
……
傅玄平静地睁开眼,按照已经形成本能的习惯翻身起床,他有和衣而眠的习惯,虽然他这个修为就算是赤身裸体也根本不会畏惧寒冷。
他起身,默默推开门,门外却并非是天空,而依旧是昏黑。
这并不是意外,因为他所住的并非是寻常意义的小院,而是一间庙宇里的小舍。
很小,大约只能摆开一张半的床铺,事实上这里除了用来睡眠也根本不做他用。
门口是一道走廊,黑色的石头搭建,在这样地方这个季节,石面比钢铁还要坚硬寒冷,他本能地向外走,绕过走廊,是一道灰色的布帘,掀开,走出去,就可以看到那座巨大而古老的山神像的背部。
是的,他的房间就在神像的背后。
这座庙是一座祭祀山神的庙宇,不大,更不气派,反倒破落,神像是一位早已经被人忘记名字的神灵,这样的神灵很多很多,前朝的时候大陆有很多小国和氏族,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神灵谱系,乱的很。
傅玄也不知其名讳,但是这也不重要。
高大的神像面前的石桌案上摆着巨大的紫金香炉,香炉灰扑扑的不起眼,但是若是有懂的人看见肯定会一眼认出这曾是某个小国的国器,其堪称无价之宝。
香炉里插着许多的香,但是其几乎要燃烧殆尽,堆满了的冷灰就是明证。
傅玄从角落摸出一套工具来,先清洗脸和手,然后开始清扫炉灰,扫干净,再用抹布擦干净,一丝不苟,等做完清扫工作又取出一把黄香来恭敬地插在炉子里。
然后,这个在天下也排的上名号的四境大修行者双手合十,很恭敬很虔诚地趴在地上的冰冷蒲团上磕头跪拜。
拜神。
这是他每一天都要做的事,记得从上一次间断到今天已经持续不断了将近五年。
拜神完了之后,他便开始吃早饭,在这之后他才走出山神庙的大门。
大门是两根漆红已经消失的巨大的柱子,柱子中间就是十几级古旧的石阶。
石阶上每天清晨都堆满了雪粒,这片地域四季风雪不停。
傅玄又拿起扫把扫干净,直到纤尘不染才缓缓落座,看着广阔而单调的世界发呆。
按照往常,他会这样直到晚上,然后再吃饭上香,就寝。
每一天都单调乏味的可怕,但是他却乐此不疲。
但是今天的傅玄却是有些不对劲,他没有立即静心,而是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在台阶上正襟危坐。
这样的姿态在他身上已经极为少见,他一向形象懒散,能让他如此郑重地等待的只有足够分量的敌人。
但是在这个地方,又有哪个强大的敌人会来临呢?
傅玄忽然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来到石阶的末尾,石阶之外就是平整的雪地。
然而在他的眼中,却察觉出这里的雪层要微微突出一点,很细微,极难发现。
“嗯?”他有些疑惑地拨开雪层,然后就从中摸出来一颗很小的,微微扁平的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