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有些惭愧,觉得他以前并不娇气,农忙的时候也是干活的,可是,他并不曾好好想过,这农耕水利养殖可以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怪道老师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他出身农家尚且如此,有些酸书生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闭门读书,如老师那般做经济学问的,实在是少数。
他又去了下塘集各处查看,将累积心得录在纸上,并给槐子提了不少建议。往常他不过是一心读书做学问,不大管这些事,如今一旦潜心思索这些,融贯心中所学,比槐子看问题又高了一层,因此很是帮了哥哥一把。
他这一忙不要紧,从曹氏到四个小妾都跟着忙起来,想着就算不帮忙,也不能给老爷添麻烦。
于是,菊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娇弱的女子,将小子们派出去帮刘叔干活,丫头也只留下一个在身边伺候,余者也交给葡萄安排事,或是帮助摘菜晒干菜,或是帮着洗衣煮饭洒扫等,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她们几个跟在何氏和菊花身后,说要帮着干活!
这日吃完早饭,一家人闲话了几句,张杨便准备跟爹和哥哥出门。
那个最小的黄姨娘天真地对他道:“老爷,我跟姐姐们也想去林子里转转。我们也不是贪玩,也能帮着采木耳的。大嫂说桃子也能摘了,要做桃干,我们也是能帮忙的。”
她总是忘记称呼“妾身”,又一副贪玩不谙世事的模样,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却难掩脸上渴望的神情,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张杨也笑了,这个小妾他很喜欢——谁会讨厌一个天真没心机的女孩呢?好好的一个小官吏的女儿,在家也是娇养的,也没招谁惹谁,却被族亲送了来给他做妾。他同情之余,就不免怜惜她多些。
“是你想去玩吧?拉上旁人做什么?”张杨一边开玩笑,一边用眼神询问曹氏。
曹氏微微一笑,轻轻地冲他点头。
黄姨娘急忙道:“二太太也想去的。是吧。二太太?其他姐姐也想去。”
众人都笑着点头,曹氏最是大气,对张杨笑道:“听娘说种菜掰笋采木耳的事,觉得很有趣。况且妾身养在深闺,不识耕种,五谷不分,就算往后不用做这些。跟着娘和大嫂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再者,这山上景色也是极美,出去转转,也能看看生养老爷的地方是如何蕴含灵气。”
张杨就问何氏和菊花道:“娘,菊花姐姐,带他们出去可方便?”
张大栓豪爽地一挥手道:“咋不方便了?就怕你们吃不得苦,回来喊腿酸,那时不要怪你娘跟大嫂。”
何氏乐呵呵地拉着黄姨娘的手。笑道:“不碍事。不就是去林子里嘛,娘带你去。你嫂子也常常带娃们去的,她最喜欢捡蘑菇了。去的时候。都是让刘管事把人先散了,光留下身边的熟人,像黑皮、你刘叔,还有两个男娃子也是常见的。”
真诚是交结人最好的手段,虽然这几个儿媳妇都很奉承讨好她,但何氏说不上来为什么,最喜欢这个黄姨娘,再就是曹氏了。也不是说曹氏比不上黄姨娘,而是曹氏端庄高雅,让她很是不惯。比不得黄姨娘亲近。
至于其他几个,她就算是农妇,几十年也不是白活的,当然知道她们是看在儿子面上才对她讨好的。
菊花听了何氏的话,想着虽然有些麻烦,好过在家窝着。等从外边逛一圈家来,一个个累得七死八活,再扒拉两碗饭,洗把澡,保证她们睡到床上像死狗,再没心思说这想那的。
不过这比喻用在几个娇媚的美人身上不大好,忙低头偷笑。
等敛去笑容才抬头道:“也不是很麻烦,弟妹多带些人就是了。不为别的,高高兴兴地出去,也得平平安安地回来才成。林子里不比院子里,路不好走不说,就是蛇虫也是多的。小葱,你今儿跟师傅告个假,把药箱背着,陪小婶和姨娘们一块去。有你这半吊子水在,咱们也安心些。”
张杨笑了,对小葱道:“小葱,那小叔可就指望你了。不过你跟小叔说实话,你能看病么?会把脉不?认得几种草药?”
他问一句,众人就笑一声,小葱却根本无所谓,一本正经地说道:“还成。正好在婶婶们身上试试,如今想找个肯让我扎针下药的人都不容易哩。”
黄姨娘听了吓一跳,急忙道:“我身子好的很,连声咳嗽都没有。”
大伙哄笑起来,连不大说话的柳姨娘也掩嘴娇笑。
于是,征得张杨同意的一群女人高兴地回房换衣裳。换了衣裤出来,何氏见了说不成,说手袖子和裤脚都要扎起来,不然容易痒痒,只得从新回屋再换。
菊花见这样不是事,怕是“半夜起来下扬州,走来走去还在屋后头”,只得和何氏找出一些旧衣裳给众女送去,怕她们嫌弃不好,哄她们说在树林子里穿这个活动起来方便些。
等菊花跟导游似的,率领一群怪模怪样的女子出来,张杨和张槐两兄弟都忍不住笑了。
为何?穿的衣裳就不用说了——就算是粗布素服穿在这些人身上,也难掩丽色,她们去了头上簪环,包上头巾,手上还都握了根碧青的细竹棒,挽着篮子,装模作样地这儿扯扯,那儿摸摸,实在有些滑稽。
槐子怕真出事,那时家里又是一团糟,宁可眼下多费些事,于是让刘黑子父子领着四五个小子跟着她们,菊花又叫上刘婶、小喜、樱桃,索性把家里一摊子交给葡萄看管,让她领着二房的下人准备午饭。
小娃儿当然不准去,于是红椒领了个重大的任务:看管两个弟弟。
就这样,何氏和菊花带着众女去了树林,也没走远,不过是在橡园里转悠,采了会木耳,又去捡蘑菇,或是掐花摘果,纯粹郊游来了。
刚进入树林时,众人还有些顾忌仪态,过不一会,就听林子里娇呼不绝,惊叫连连,莺声燕语,跟树上的鸟鸣互争长短。
不过就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罢了,没一个超过二十的,能这样不管规矩礼数地玩闹,谁不开心?况且还是丈夫允许,婆婆带领,因此一个个忘了矜持,将天性暴露出来,放声畅笑。
在这大自然中,她们短暂地跟外界红尘隔绝开来,丢弃争夺名利的心思,袒露赤子情怀。
黑皮等人散布在周围,不住地提醒一些注意的事项,又让人在前边开路,防止有蛇啥的野物惊吓人。
说起来好笑,众女更相信何氏和刘婶,因此尾随在她们身旁,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
曹氏跟菊花走在一块,满眼的新奇,小心翼翼地捡了一个灰红色的蘑菇捧在手上,问菊花道:“大嫂,这个可是能吃的?”
菊花见了点头道:“这个是林子里最常见的。秋天更多一些。家里护林的人,平常见了有毒的蘑菇,都要在那地方做记号,想法子断根呢!所以毒蘑菇越来越少了,不过我们还是很谨慎,不敢有丁点儿的大意。”
曹氏感叹了一番,转身见丫鬟兰儿比她还兴奋,和樱桃蹲在一丛野栀子花旁边,喜滋滋地掐了一朵半开的别在胸前,不用低头,那馥郁的香气就不断地散发出来。
见太太看她,她忙又掐了两朵送过来:“太太,这个好香呢!这山上的栀子花真多,我都见了好几丛了。”
曹氏文静地笑着接过那花,让她自去玩耍,不必管她,她跟大嫂在一块,不会有事的。
菊花好笑地想,来到这山林里,这些丫鬟自己还要人照顾呢,哪里还能伺候人?
两人便走边聊,菊花跟她说春天好多笋,蘑菇也多,还能采到香椿、野梅子,就是野兔也容易捉的。
曹氏听得津津有味,不免也将自己过去的日子也跟菊花说了,说她长到十六岁,也没出过几次门,不过是京城一些夫人小姐相邀,会晤半日或一个时辰罢了,因此,从没这样出来玩过的。
又说她在家也是看书写字、弹琴作画,学女红和厨艺等,竟是标准的闺秀生活。
菊花看着她娴静文雅的举止,便是在这郊野树林,也没有不谐和之感,反而因深处大自然中,更显翩然自如。
她很喜欢这个弟妹,真正品性高洁、清雅怡人,不像柳姨娘,虽然也算不错,因清高外露,总让人感觉有些欠缺。
就算树林中荫润清凉,众人也是忙得香汗淋淋。菊花怕她们累狠了,见日头正当空,便招呼众人回去。
黄姨娘见自己小篮子里没几个蘑菇,有些不舍,对菊花恳求道:“大嫂,再转一会儿嘛,我感觉才出来没一会呢!”
高姨娘也道:“就是。大嫂,咱们多捡些,中午正好做了菜来吃。妹妹我会一道菜,就是用蘑菇做的,把鸡炖了汤……”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做法,菊花听了直想笑:这么用鸡汤来调配,就算放一把野草进去,味道也不会差了,何况还是味道鲜美的蘑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