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并不难取,关键在于难守。”周叔不卑不亢,语调平缓的说:“以我联军目前的兵力,夺取颍川不是什么难事。属下愚计,李由得知我军北上,他一定会收缩兵力,以固守洛阳、巩县、成皋,前锋的位置,大概会在缑氏、京县一带,重点守护敖仓。等待北方战事胜负已定,再图后举。”
众人都点头表示同意。目前联军有近五万之众,李由肯定会退出颍川,固守洛阳,特别是敖仓。敖仓和南阳的宛城一样,是国家级的大粮库,章邯大军的粮食,包括现在在赵地作战的长城兵团的军粮,都要由敖仓供应,敖仓的安危直接关系到秦军四五十万大军的军粮,李由肯定不敢掉以轻心。
换句话说,收复了南阳之后,拿下颍川、重建韩国已经不是什么大难事了,难处在于颍川地势平缓,无险可守,建起来容易,再丢也容易,一旦秦军缓过手来,比如章邯派大军南下的话,那么韩国又首当其冲,很难保得安全。
“所以说,我们不仅要拿下颍川,更重要的是击败李由,夺取敖仓。”周叔探身过去点了点敖仓的位置,舔了舔有些偏厚的嘴唇,接着说:“攻取了敖仓,我们的军粮问题就能解决,而秦军的军粮供应就会出问题,武信君击败章邯才有可能。只有击败了章邯,韩魏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可是,敖仓是山东的粮仓重地,秦军有重兵把守,恐怕不是那么好夺的。”韩(王)信皱着眉着,抹着那一摘髭须沉吟道:“我好象听桓将军说过,敖仓的守将是杨熊吧?”
桓齮点点头:“不错,是杨熊。”他停了一会,又说:“此人虽然功名不显,但是作战经验丰富,手下有近万的守卒,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君侯要小心他。”
“杨熊倒还在其次。”韩(王)信接着说:“更重要的是,我军要想攻击敖仓,就先要攻克京县、荥阳,就算是攻克了京县、荥阳,能够抵达敖仓,我们已经孤军深入,暴露在李由的兵锋之下了。万一被李由切断了后路,而章邯又掉头南下,我们就……危险,很危险!”
“那以韩君之见呢?”共尉十分意外,在来的路上都是商量好的,拿下颍川之后就进逼敖仓,韩(王)信怎么突然变卦了?他心里有疑惑,却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韩(王)信。
“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攻打敖仓,敖仓的军粮虽然诱人,可是难度也太大了。我韩国的西北和洛阳之间是太室山,夺取了颍川之后,派一支人马进驻太室山,如果能相机夺取轘辕关的话,我们就等于卡住了李由的脖子,他要想攻击颍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守住阳城,护住西北。我们的重点应该是经营大梁,韩魏联成一片,再有楚国做后援,不仅可以两面夹击荥阳、敖仓,而且纵使秦军南下,也可抵挡得一阵。”
众人不语,各自看着地图考虑韩(王)信的提议,他这个方法虽然有些保守,但是很稳妥,拿下了大梁,就从东南两个方向堵住了秦军。但是这样一来,韩魏分兵驻守各自的领地,联盟之势就复存在了。韩(王)信这个提议,等于变相的提出要解盟。
当然韩(王)信还有一个心思没有说,共尉让周叔做了别部司马,却没有给他同等待遇,还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校尉看待,这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韩王成也不吭声,他这次带来了六千多人,加上原来归属共尉指挥的人马,总数已经过万,可是眼下是三国联盟,大军全部掌握在共尉手中,韩、魏在有所动作之前,都要提防着对方站在共尉一方,让已方处于劣势,而一旦韩魏复国成功,那么他们就会各事其主,共尉对他们的控制力相对就会减弱。桓齮已经投降了,只要共尉不翻脸,联盟表面上还存在,李由就不敢轻出,他凭着这一万多人马,就可以收复颍川。复了国,他就可以征召起更多的人马,实现真正的独立,而不是听共尉的指挥。
他们的心思,张良看得清清楚楚,面对着共尉探询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他觉得很惭愧,只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周叔寒着脸,沉默不语。桓齮垂着眼睑,眼睛一直盯着地图,他是个降将,这些微妙的事情,他就是看出来,也不好说什么。
大帐里寂静得有些诡异。
共尉渐渐有些明白了,韩国被秦军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已经不存在了,外在的压力消失,内部的矛盾就放大,韩人已经开始为他们自己考虑了。他扫了一眼韩王成,又看看张良,一丝冷笑慢慢的从嘴角浮现,渐渐的扩展到整张脸上,却又化为爽朗的大笑。
“不用攻坚,可以减少伤亡,确是好计。”共尉拍拍手,满面笑容的点着头:“诸位以为呢?”
众人各有心思,表情各异的笑着,却谁也不说话。共尉很有兴趣的看着他们,随手卷起地图扔进陈恢的怀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连着行军半个多月,我确实有些累了,诸位想必也疲乏了,不妨先休息吧。颍川郡现在也没什么秦军,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的战事,大王,你们也无须跟着我了,不妨抓紧时间收复诸县。我在此休整几天,然后和周司马去魏国,会合公子豹收复大梁,大王到时候如果方便的话,就一起来帮个忙,如何?”
韩王成脸色很不好看,共尉这句话说得很明显,他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干脆更进一步,提出散伙了。他有些恼怒共尉的直白,可是又没有办法,是他们先提出要散伙的,怨不得共尉。只是共尉如果就此撒手,他又担心自己挡不住李由,拿不下颍川,不由得求助的看了看张良。张良蹙着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共尉已经拱了拱手,团团一揖,告了罪,拂袖而去。周叔也跟着起身离开,桓齮意味深长的看了韩王成一眼,也站起身走了。军帐里只剩下田伦冷眼旁观着韩王成三人。
韩(王)信的脸有些发白,他没想到共尉这么沉不住气,他刚露了个意思,就搞得不欢而散。他有些难堪的看着韩王成,又看看张良,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张良抬手拦住了。
“我们也先回大营再说吧。”张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韩王成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大步出了帐。张良、韩(王)信紧随其后,来到韩王成的大帐。一时大帐,韩王成就勃然大怒:“这个竖子,竟敢如此无礼,他的眼里还有寡人吗?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商议嘛,他倒好,直接翻脸了。你也是,没事说这些干什么?”
韩(王)信白着脸,缩着脖子坐在那里,话是他先说出来的,虽然韩王成大概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事情弄砸了,责任当然是他这个做臣子的,被他责骂两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张良一声不吭,等韩王成骂完了,这才板着脸问道:“大王准备如何处理?还结盟吗?”
“事情都这样了,还能结盟吗?”韩王成懊悔不已。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点也沉不住气,他只是试探一下,共尉却像干柴遇到点火星,一下就火了。共尉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他想挽回也拉不下那个脸。可是如果共尉现在真的解了盟去大梁,让他独自面对李由,复国成功的把握又太小。
“如果大王觉得能够自行拿下颍川,并且守住颍川,那就干脆解盟。如果大王……”张良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韩王成,缓缓说道:“如果大王没有把握,还需要共君侯帮忙,臣可以去劝说一二。好在……好在共君侯还没有把话说死,还有点回旋的余地。”
韩王成翻了翻眼睛,看着张良半天没有说话。张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要说话,韩王成忽然说:“子房,你虽然是我韩国的支族,可是五世相韩,又为了复国散尽家财,奔走多年,现在更委屈求全,费心尽力。我很感激你!”说完,恭恭敬敬拜伏在地,给张良施了一个大礼。
张良大惊,连忙拜服在地,泣道:“大王,臣何德何能,如何敢受大王此等大礼。大王,你折杀为臣了。”
韩王成伏地不起:“不过,成还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子房能够应允。”
张良心中雪亮,他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双手拉住韩王成的手臂,连声说道:“大王,有臣能做的,请大王言明,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王成直起身来,看着张良那张带着痛苦的脸,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说不出口,这个办法似乎太龌龊了,与圣人教诲相违,可是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他为难了半天,才吱吱唔唔的说:“请子房无论如何,要向共君侯求一万精兵,助我复国。”
没等张良说话,他又急急忙忙的解释道:“我不是一定要共君侯帮忙,只是有楚军在我营中,李由就会有所忌惮,如果只有我韩军,恐怕……恐怕会被李由看出端倪。”
张良叹了一口气,心道你既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时拦住韩信,解释两句不就行了吗,非要搞到这个地步,逼得自己去做这个中间人。他无可奈何的点点头:“大王,臣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韩王成急了,揪住张良的袖子,又要行礼,慌得张良连忙拉住他,不让他下拜。“大王,臣应了,臣应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