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对项家人的想法一下子抛到了后脑勺后面,他看着这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年青文士,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就是那个七出奇计的陈平?汉初有三杰,里面没有陈平,但是陈平的名声够响,并不下于三杰中人。
陈平是阳武县户牖乡人,家里算不上有钱,基本得靠地里刨出来的那点钱过日子,不过他有个好兄长陈伯。陈伯虽然自己不识字,可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弟长得好,又聪明,将来一定是个人才,不会像他一样是土里刨食的命,所以他省吃俭用,供陈平读书。不仅如此,他还特别注意爱护陈平的面子,他的夫人因为看不惯陈平成天不干活,说了几句牢骚话,就被他给休了。在兄长的关照下,陈平读了不少书,特别喜欢黄老学术,结交了不少文人隐士,眼界开拓了,志向也大了,他想游历天下,增长见识,可是凭陈伯的本事,已经做不到这些了。正在他为难的时候,一个大好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户牖乡有个富人叫张负,他有个孙女,出嫁了五次,都是刚刚嫁出去不久,丈夫就死了。大家都说她命太硬,谁也不敢娶。但是陈平却看中了张家的家财,如果他能和张家结亲,他就可以得到资助出门游历。有了这个想法,他就特别留意和张家接触的机会。有次邑里大丧,陈平去助丧,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张负见了几次,就记住了这个身材高大、白白胖胖,一点也不象穷人的陈平,就示意陈平留下,然后跟着陈平一起回家,到他家里看了看。陈平这时候已经和兄长分居了,他住城墙下面的一个小房子里,穷得连个门都没有,只能用一张席子挡着,可是陈平却泰然自若,并无窘迫之态,而且门外有很多车辙印。张负觉得他是个人才,就作主把孙女许配给了他,不仅借钱给陈平让他行纳聘之礼,还特地告诫孙女说,到了陈家不可恃富而骄,要好好侍奉陈平。
有了钱,陈平交游日广,学识大进,也有了些名声。魏王咎在临济称王,他赶去相投,因为他的名声,魏咎让他做了太仆,可谓是平步青云,一时春风得意。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富贵来得太快了,招人忌恨,有人在魏王咎面前说,陈平人品不好,陈伯的前妻就是因为和陈平私通,才被陈伯休了的。魏王咎虽然没有立刻相信,可是对陈平的态度也变了。陈平多聪明的一个人啊,他一见形势不妙,辞官不干了。说来也巧,他刚跑没多久,临济就被章邯给围了,他反倒逃过一劫。
陈平辞了官,又不好意思回家,在附近游荡了几个月,到高阳混了几天,就住在里监门郦食其的家里。郦食其的弟弟郦商手下有四千多人,周叔带着人马回到魏地之后,就想把郦商拉拢过来,听说陈平也在,就向他讲述了共尉对他的赏识。陈平有些心动,就答应作为周叔的使者来见共尉。
说实在,陈平虽然答应来见共尉,却没有说一定要投靠共尉。对他来说,共尉名不见经传,虽然有些勇名,但和世家大族比起来,号召力差多了,那些王族就不提了,就是项家这样的贵族,也不是共尉能望其项背的。所以陈平只是想来看看,然后找机会再去见见项梁,比较一下再做决定,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项佗。
项佗在魏豹身边做相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偶尔也听人说过这个曾经盗嫂的故太仆,颇为不齿,言语之间就比较冷淡。陈平当然看出来了,而且他通过和项佗身边人的交流,大致也搞清楚了项梁的举动。对于项梁的行动安排,他很不以为然,并且从中嗅出了一丝不祥,本来想去项梁手下找找机会的念头立刻打消了。
刚看到共尉第一眼的时候,陈平的心全凉了,如果不是出于对周叔的信任,他几乎要扭头就走。这个年轻人也就是刚刚成年吧,看他这模样,勇力估计是有一点,至于其他的应该有限。但是听了共尉和项佗短短的几句对话后,陈平的观点稍微变了些,共尉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冷静让陈平觉得,这个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只是匹夫之勇,特别是共尉听说项梁攻打定陶时,脸上刹那间显现出来的惊讶,让陈平快熄灭的希望之火又慢慢的旺了起来。
“久仰久仰。”共尉露出灿烂的笑容,冲着陈平拱了拱手,“请坐。”
陈平微微一笑,谢了共尉,安安静静的坐下,将周叔交给他带来的竹简双手递给共尉。共尉解开扫了一眼,默默的收了起来。低着头思考了片刻,抬起头直截了当的说:“陈君与项君一路同行,想必将武信君那边的情况都了解得差不多了吧?”
陈平无声的笑了,带着三分得意的点点头。
共尉盯着陈平的眼睛,眨也不眨:“陈君对目前的态势有何看法?”
陈平被共尉的直接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他先前是做了功课的,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他犹豫了片刻,不自觉的抬起手挠了挠鼻翼:“俗话说打蛇不死,反被其害。章邯虽然败了一阵,可是并没有伤筋动骨,秦军又耐苦战,散兵很快就会归队,关中又会增派援兵,章邯的实力很快就能恢复。而且王离等人在河北连战连胜,一定他们平定了赵地,挥师过河,到时候如何对付?为武信君计,当此之时,应该全力击杀章邯,据河而守,至少可以保得河南安定。到那时候再回头夺取定陶,自然要更稳妥一点。章邯未灭,定陶不会轻易投降,不顾强敌在后,顿兵于坚城之下,并非上策。”
他看了共尉一眼,眨了眨眼睛,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共尉笑了,陈平虽然没有把话说全,但是从这些分析里面,能看出他对未来的形势不怎么乐观。他端起酒杯冲着陈平示意了一下,然后缓缓的饮了两口,又问道:“陈君以为,我军当如何行动才更为妥当?”
陈平顿了片刻,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决心:“君侯以为,如果武信君败了,君侯能挡住秦军吗?”
共尉微微的皱起了眉头,没有立即回答陈平,而是思索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如果武信君败了,秦军尽数南下,章邯、李由两部大概能有十万之众,以我现有的兵力……”他苦笑了一声:“不是秦军的对手。”
“那君侯打算往哪里退呢?”陈平追问道:“是退往南郡,还是退往陈郡?”
共尉为难的挠了挠头:“这还真不好说。”
“其实……”陈平忽然笑了,“以陈平看来,君侯还是退往南郡的好。”他不等共尉发问,又接着解释道:“楚王在东,君侯在南,可以让秦军难以并力。万一形势不利,还可以退往江南,有大江阻隔,保一时平安还是可以的。秦军虽然节节胜利,但是咸阳不安,章邯也好,王离也好,都不会长久的。君侯只需耐心等候,形势很快就会有转机。”
共尉眨着眼睛,看着这个胸有成竹的陈平,也笑了。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笑意越来越浓,渐渐的放声大笑起来。张良捻着胡须坐在一旁,垂着眼皮,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快要睡着了。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共尉和陈平两个人说了半天,却不约而同的忽略了提醒项梁或楚怀王这个可能,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项梁败于秦人之手,他们考虑的,只是自己如何在其后的局面中生存,并获取最大的利益。
这两个人遇到一起,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张良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寒。他无法理解共尉,也无法理解陈平。共尉是楚人,他的心里没有楚怀王,陈平是魏人,他的心里也没有魏王,他们想到的,全都是他们自已。
两个乱臣贼子!张良悲哀的想道。
共尉和陈平说得正投机,根本没有注意张良的表情,他们谈笑风生,共尉忽然放下了酒杯,郑重的看着陈平:“陈君,有件事,想要劳烦陈君。我已经盘算很久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今天一见到陈君,我就知道,我要等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陈平有些兴奋,拱手谢道:“君侯谬赞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共尉却没有直接说,而是对站在一旁的田伦摆了摆手:“去请桓将军来。”田伦应了一声,大步走了。陈平有些奇怪的看着共尉,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桓将军是谁。直到桓齮大步走进来,对着共尉躬身施礼,自报姓名,他才回过味来,不禁站起身来,目瞪口呆的指着桓齮道:“南阳守桓齮?你……你不是战死了吗?”
桓齮上下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没吭声,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共尉。共尉淡淡一笑,请桓齮坐下:“老将军,这位是阳武人陈平,贵家眷的事,我想拜托在他的身上。”
桓齮顿时动容,他在共尉军中,最担心的就是家中的亲人,生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家人就会横尸街头。一听共尉说他要找人去解决这件事,不管他能否解决,首先他能有这份心,桓齮就觉得自己当初决定投降的选择没有错。
“多谢君侯。”桓齮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