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北村有几位妇人是从柳木村嫁来, 几日前她们相约着一道回娘家,熟料一去不回。
几人的丈夫着了急,有人怀疑是妻子见异思迁, 忙着和旧时相好重温鸳梦;有人担心是妻子遇见危险, 恨不得立刻去救;也有人是没了妻子一日三餐都吃不上, 饿的面黄肌瘦。
不过, 无论心境如何, 几人都是一般着急上火,便相约一起去柳木村寻人。
这一去,再回时, 几个汉子都似霜打的茄子,各个怀抱着一具没人形的干尸, 步履踉跄。
阳北村的人好看热闹, 听说几人是抱着妻子回来, 带颜色的猜测登时上脑,紧赶慢赶都围了过去。
待几个汉子将包着妻子的棉被一掀开, 围观之人探头一看,全都倒吸凉气吓得半死,胆小的干脆当场昏了过去。
几位妇人去时红光满面,穿着簇新的衣裳,现在衣裳依旧, 却精血全失, 成了干尸。
阳北村族长是个有决断又心狠的人, 听了几人描述, 再看看死状凄惨的尸首, 立刻拍板,让大家回去挑拣值钱的家当, 轻装上阵,到深山老林里去躲上一阵。
那几位妇人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村民哪敢多言,立刻回去通知妻小,打包细软,连夜跟着族长上了后山。
大家是逃命,只顾得自家老人和小儿,没人去管像老乞丐这样又要吃喝,却不能出力的孤老头子。
所以全村,只有他留了下来。
原本想着自生自灭,谁知道碰见舒朗,被救回石头村,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老头说完,莫含情远远地嗤笑一声,道:“老头,你们村的人可真天真,以为藏在深山就能逃过此劫?呵,笑话,我看他们应该也死了。”
老乞丐望向莫含情的方向,颤抖道:“你,你没哄人?”
莫含情一挑眉,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老乞丐静默片刻,忽然就踉跄着往外跑。
莫含情凉薄道:“他们舍你而去,你居然还惦记着他们?”
老乞丐转过头,已是泪流满面,他抽噎道:“麻六家的小五很好,从不嫌弃老头子是个乞丐,常来与我说话,还……还给我带过一回发糕,一回小米粥,他……他是个好孩子!”
说着,老头子又转身向外跑去。
莫含情冷笑道:“可怜可笑。”一挥寂寂扇,老头子又被大风吹了回来,又挑眉看着老乞丐,道:“老头,他们在哪?我去看看。”
老头子双眼一亮,又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老头子自己去。”
徐新恨在一旁笑笑,道:“大爷,莫掌门可是神仙,怎么会怕邪魔?”
老头子闻言一哆嗦,吃惊又敬仰的看着莫含情。
莫含情恶狠狠瞪了徐新恨一眼。
徐新恨往乐远行身侧靠靠,无辜地一歪头,眨眼道:“师父,徒儿是夸赞莫掌门,他怎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乐远行名知道小徒弟扮猪吃老虎,气死人不偿命,可心下还是一软,摸摸他的后背,道:“别怕,有师父在,他不敢。”
莫含情:……好一对狗男男!
莫含情怒气冲冲地扫了徐新恨一眼,徐新恨笑得更欢。
他气结,一把抓起老乞丐,道:“走,带我去找他们。”
二人出了门,舒朗捧着刚洗干净的“不酸也不甜”的葡萄回了小院。
他左右看看,道:“莫掌门呢?”
沈忆然:“带着老乞丐去找阳北村村民了。”
舒朗一听,赶紧放下葡萄,想要追出去,好贴身保护掌门。
乐远行却叫住他,肃然道:“舒族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且等等。”
舒朗看乐远行神色认真,忙不迭收了步子,朝乐远行点点头。
乐远行看了一眼杜南秋,将舒朗拉得远些。
“舒族长,你可知石娘娘的丈夫姓什么?”
舒朗仔细想想,道:“老人都叫他杜公子,听说是个顶好的人,虽然是魔,可心地十分善良。”
石娘娘的丈夫果然姓杜!
乐远行担忧地回望了一眼杜南秋,而杜南秋也一瞬不瞬的望着他们。
有些人出生不凡,一路修行又无阻碍,走的是人人陈羡的阳光大道,好比莫含情。
有的人出身平平,一路多磨难,却能逆天改命,矢志不渝,硬是将崎岖山路踏成一条大道,比如杜南秋。
前者固然让人羡慕,但后者更激励人心。
乐远行如此想着,朝杜南秋轻轻一笑。
这一笑饱含赞赏、怜爱、鼓舞之意。
杜南秋一愣,迅速垂下眸。
正想着,舒朗神色一变,大喝道:“有陌生人进了村口!”
说着已经当先离去。
乐远行原本想让沈忆然带着杜南秋暂避,可杜南秋已经撑着破山刀站了起来。
虽然晃晃悠悠,但目光坚毅,丝毫不露半点痛苦。
乐远行问道:“南秋,能行吗?”
杜南秋点点头,竟然撤了破山刀,靠着双脚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乐远行身侧,“师父,咱们走。”
这下连徐新恨眼里也大有敬佩之意。
三人赶到村口一瞧,舒朗正捂着头,对着一位少年。
少年负手而立,一身青色长袍,系着玉带,面如冠玉,模样清冷。
乐远行瞧这少年和这柄宝剑都有些眼熟,可细细回想,又对此人此物没有半点印象。
不过少年目光沉静,气度尊贵,虽有修为在身,却不像他们一直等的邪魔。
少年默默不语,舒朗什么也问不出来,捂着头哀嚎。
少年视若无睹,冷淡的眸子望向虚无。
蓦地,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转身,正看着乐远行几人站在远处打量他。
他目光一紧,怔了片刻,又移开视线,硬邦邦道:“那些人是谁?”
舒朗一听少年开了口,居然有种感激涕零的错觉,他慌忙道:“是乐远行乐掌门和他的两位徒弟。”
“徒弟?他……”少年皱了皱眉。
说话间,乐远行三人已经上前。
少年立刻噤声,只一双眸子胶着在乐远行身上。
徐新恨不悦,笑眯眯的走上前,故意挡在乐远行身前,问道:“道友从何而来?”
少年抬起眼,下意识对徐新恨十分戒备,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谁?”
徐新恨忽地一笑,小声道:“你是师父派来帮我的吗?大哥,我在这等你好几天了,里面人很多,虽然都是凡人,但是量足,吃了大补。”
乐远行:……
少年忽地正色道:“你是魔?走歪门邪道终要自食恶果!”
乐远行观这少年言语耿介,不似作伪,确实不是邪魔,于是拉回徐新恨,问道:“道友怎么会到了此处?”
少年看着他,目光审视又黯然,脸上却没有表情,沉吟许久,才道:“找人。”
舒朗讶然道:“木朦山里有道友的旧识?”
少年不说话。
乐远行又问:“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少年淡淡道:“月相思。”
乐远行一呆,看了少年好一会才说,“倒是个好名字,‘明朝放我东归去,后夜相思月满船。’,可是取于此句?”
月相思没说话,举步要走。
舒朗一把抓住他,问道:“先交代清楚来历。”
月相思看他一眼,舒朗心上一颤,竟然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月相思当先而去,舒朗小随从一样跟了过去,似是比对莫含情更尊重几分。
徐新恨躲开杜南秋,小声问道:“打的什么哑谜?”
乐远行摇摇头,蹙眉道:“是我看错了,他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
乐远行此言一出,徐新恨也有几分了然,他哼道:“要是他来了,我肯定替你报仇。还有,他当年推我下九重霄,害得咱们分别了这么久。若在九重,我也不是魔族中人,他也算不得天帝,我……”
乐远行握住徐新恨,急切道:“不可。”
徐新恨见乐远行眉间全是忧心,不由沉下声:“你心疼他?”
乐远行一愣,继而笑道:“你想到那去了,是你伤势未愈,和他动手,我怕你吃亏。再者说了,我和他师徒数万年,实在不想撕破脸皮。”
徐新恨静了一会,忽然笑道:“师父,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前面走着的月相思脚步一顿,不知为何面容更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