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们到了外面,因为要安排人马,梁伯伯他们便先行离去,走之时我看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沙一眼。我便猜到他们的意思是不要我去。

卢沙递给我一些银票,跟我说:“欧阳洵,此去凶险,等流云阁的人到来,梁城里也不安全。这些钱应该够了,我帮你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就去那儿等我好不好?”

我淡淡地回答:“当然不好了。以我的性格,以你和我相处这么久,你觉得我会不去么?”

“欧阳洵,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平常有什么我都可以顺着你,这可是生死之事,我不能随你。”

“呵,命是我的,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了。再说了,我记得有个人说过,不管什么情况都会保护我的啊,难道他忘了呀?”

卢沙脸上依旧很严峻,想了想,说:“好吧,我带你去就是了。”

“呵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先骗了我,然后使点小伎俩把我弄晕什么的。等我醒了来,你们已经走了,我又找不着路,还不是只有眼巴巴地等你回来?你可别动这个心思,要是你真的这么做的话,哼,等你回来,我就把你和我的那件事情公诸天下,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怕的。”

卢沙脸上顿时露出了猪肝色,这件事是他心里最不愿提起的,我明白它的杀伤力。看到他那个样子,我顿时又后悔自己说出这些话,很是不忍。

“好了啦,不要担心我啦。除了你,还有梁伯伯、雨涵会保护我的,我肯定没事。而且我轻功又好,有什么情况我就先逃,不会拖累你们的,也不会有危险的。”

终于出发向西北那座神秘的绝阑山而去。

一路相安无事,黄昏将尽之时,到达了绝阑山脚。

按照他们商量的计策,由万龙派和奇锦镖局的人带路,绕过树林,绕去山背的秘密隧道。然后由其他门派的高手打头阵冲进去。一进通道,里面会有三条路,万龙派和奇锦镖局的主力从另外两个方向杀进去,三股力量杀向没有多少人留守的流云阁。

我想和欧阳志同行,但是卢沙他们担心我会有不好的举动,在他们的软硬兼施之下,最终,卢沙带着我跟万龙派的人一起。

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山背的峭壁。云雾缭绕着峭壁,有十几棵树不规则地在峭壁上倔强地生长。

人群中传来了嘘声,虽然早已经知道,但是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也难怪,谁能想到,原来这些树竟然就是她们的石阶,拾级而上,便可以到达秘密通道口。而在这峭壁上踩着这些不规则排列的树上去,也需要一番胆识和功夫。看大家的神色,对于流云阁鄙夷的同时还是无法掩饰住内心的惊惧。

当先锋们打开了洞门冲了进去,后续人马迅速跟上,片刻功夫,我们已经冲入了流云阁中。那时候,流云阁的警报才响起,看来正道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卢沙一路紧紧拉着我的手,和万龙派的人一起冲杀。哄乱之中,长剑划过那些女子的身体,殷红的鲜血如同烟花绽放在氤氲着女儿香的流云阁,然后慢慢滴在地板上,溅撒在墙壁上,在凄厉的尖叫哭号笼罩下,显现出突兀的鲜艳与残酷。

活下来的人依旧勇往直前冲杀着,闪亮的带血长剑,隔绝了所有生的欢呼和死的静谧。好像有一双腐烂扭曲的手在我心里疯狂地拨弄琴弦,弦外之音我听不清,只听到满耳的振聋发聩。我曾经那么憧憬着死亡,但是当我看到这些鲜活的生命,互相拼斗,互相屠杀,只在瞬间便天人相隔,是不是还有很多未了的心愿,是不是在停止心跳的时候闭不上那双渴望的眼睛?

如果现在,就这样,我闭上了眼睛不再苏醒,于自己,真的会那么安然,真的是一种解脱?于他,这个仅有一臂之遥的人,会是怎样的结局?也许我的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不过只是一场闹剧或是叨扰,款款真情或是切切仇恨,是否亦如冷冬不堪?

当我们差不多杀光了这边的人,也听到另外方向的人相继发出信号告知已经大获全胜。

我面无表情看了看卢沙,说:“卢沙,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我感到诚惶诚恐的寂寞和悲伤,却突然很嚣张无所惧怕地绽开了笑颜。卢沙,用他的沉静笑容看着我,我感到他知道我的哀伤与惊惧。那笑容,总是让我如此眷恋而心痛。

突然听到有人说出事了,听到前面哄哄的声响,梁伯伯的哭嚎声穿过人群,直逼耳际。

卢沙带着我迅速穿过人群,到了一个密室门口。梁伯伯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欧阳志,欧阳志手中拿着一本书,口吐白沫,胸口还在流血。他旁边除了几个我们的人之外,躺着好几个流云阁的女弟子,看起来是在流云阁中地位比较高的。

梁伯伯一边把欧阳志扶正,一边想给他喂解药。卢沙赶紧冲过去给欧阳志检查,然后摇了摇头。

“大哥,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奇锦镖局怎么办?夫人和大小姐怎么办?卢大夫,你一定要救回大哥,你一定可以的,快啊快啊!”梁伯伯焦急地说,带着哭腔。

卢沙拍拍梁伯伯的肩膀,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望着我。

欧阳志胸口的衣襟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色,而且那血还在不断地蔓延,似乎企图把他全身都染上那个颜色。他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姗儿,你要替我照顾姗……”

他的生命随着血的流逝,渐渐远去,而我却分明听到他越来越响劲的心跳。

我瞬间似乎看清了自己,原来当初我深刻怨恨欧阳志,最深层的原因是因为我得不到他的爱,而不是他对我的伤害。我一直要报复他,是因为还对他有那么一丝奢望,奢望他是爱我的,奢望地认为也许对他对我也只是因爱生恨。

而此时,我好像置身在万丈悬崖之巅,纵身一跳,一边解脱一边痛苦,却终于不再固执地相信他是爱我的。在亲情的名义下做出的深深伤害并不能那么轻易得到理解和原谅。各式各样的人都会婚嫁生子,并不是所有的人在有了孩子后便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给以孩子最伟大的爱。

爱,可以让人变得无比伟大,也可以照出人心的猥琐,或者两者兼备。

让他死吧,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要超生!

我用漠然表情掩盖了咬牙切齿,甩开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并揽住我肩膀的雨涵,冲了出去。

要到入口之时,看到一个流云阁的女子趴在地上,拼了命把一只信鸽送上了已然深黑的天空中,然后倒地气绝。

我不管不顾,奋力往外冲,然后听到咕咕两声,面前的鸽子不再扑腾翅膀,坠入底下的无边深渊。有几滴热热的黏黏的东西粘在我脸上,像是一条蛇伸展着它滑腻的身躯。我突然感到无比的害怕,心神意乱,几乎也坠下深渊。然后一双大手搂住我的腰,把我安稳地带到地面。

“欧阳洵,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他的双臂有力地抱住我,我无法动弹,挣脱不了。

冬天的夜晚漫长而黑暗,我睁着黑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一片黑暗。我无法停止思考,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儿,欧阳志到底是怎样一个父亲?恨了他十六年,一直深信自己对于他的死只会开怀,而如今为什么一脸茫然,心里的疼痛一刻不停歇。

见我不再挣扎,卢沙终于松开了手。失去了他温暖怀抱的庇护,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凄凉,不自禁留下泪来。

卢沙一袭看不清颜色的长衣,眉眼脸庞在黯然的月色下更显神秘俊美,恍若姐姐给我讲过的故事里的英雄,带着绝世的武功与真心来搭救落难的佳人。我一把抱住他,大声哭出来。卢沙捧着我的脸,用大拇指拭去我的泪,低声劝慰:“乖啊,就这样大声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