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都将矛头直指阮丁,并且官府一时也束手无策的时候,阮丁突然似从天而降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郓林城的县衙大门口。不巧的是,那一天另一组寻找巧儿失踪的头颅的人马终于在破庙附近的一处河床上发现了那个几乎已经溃烂的头颅。
阮丁回来的时候,桑宛凝和喻非已经坐在马上,正要前往那条发现头颅的小河,因为他们一直坚信这个在四个以同一种手法受害的女子中唯一失踪的头颅之中一定藏有凶手极力想掩饰的什么东西。况且,捉拿阮丁一直便算是邹和那一路人马所负责之事,于是阮丁很自然地就被唐县令交给了因为感染了风寒已经留守县衙好几日的邹和。
桑宛凝和喻非到得那条挖出头颅来的小河边时,那个几乎已经难以辨别出面貌的头颅已经被仵作小心翼翼地从那个深深的坑中搬了出来。若不是秋天一到,这条河进入枯水期,水位下降露出这个被一块石头压着的泥洞,又凑巧被几个闲来无事在这河边捉泥鳅的小孩发现,这个抛尸地点几乎堪称隐蔽地天衣无缝。
“可能确定这头的确便是巧儿的?”桑宛凝走过去,绕着那散发着恶臭的头颅拧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捂着嘴问仵作。仵作回答:“从伤口的切痕来看,和破庙那具无头女尸基本吻合,因此应该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说完这句话,那仵作便像是已经忍无可忍了一般,拧着工具箱猫着腰没命地扭头就跑,跑了十几步远才停下扶着一棵树狂吐不止。在他十几年的仵作生涯中,像这样惨不忍睹的恶心场面他却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子的头颅上,鼻子,嘴巴,耳朵,眼睛,七个有洞的地方纷纷蠕动着一窝一窝的蛆虫,显然是刚生出不久,因为个头都还不大,原本应该是聚集在那头颅之内吮吸着脑腔内的脑髓之类的东西,此时被惊动了纷纷从里面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几只爬得快地甚至几乎已经要爬上离那头颅最近的桑宛凝的脚背。桑宛凝挪一挪脚,顺脚将那几条蛆虫踩死,一边强忍着心中的恶心,俯身更近地凑上去。
然而,除了一窝一窝的蠕动的蛆虫,和那已经开始溃烂地几乎辨不出面目的头颅,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地阴森而安静,没有任何有线索的迹象。喻非自来得时候匆匆瞥了一眼那头颅之后,便一直远远地站在外围检查那个埋着这头颅的泥洞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自然在他看来,这样一个腐烂的已经变了形的头颅显然不可能藏有什么他们一直在找的线索。其他的捕头和衙役更是捂着鼻子躲得远远地,装模作样地在河边拿根树枝到处戳啊点啊。
此时见桑宛凝还是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头颅旁边,捡了跟树枝扒着那头颅的耳朵和眼睛之类的地方,不由地又是惊异又是敬佩:“桑捕头,难道你以前便是做这种类似于验尸之类的活计的么?为何连经验丰富的仵作都受不了的尸臭你都忍受地了?喂,我说,难道你还当真以为那个臭气熏天的头颅里面会有线索么?”
桑宛凝捏着鼻子,以防吸进更多的尸臭,言简意赅地回答:“直觉。”“直觉?”喻非重复了一遍,正要反问她些什么,忽然见桑宛凝将那树枝插进死者的口腔时,脸色欣喜地一亮,连忙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怎么?莫非死者的口腔中有什么?这是什么?”
桑宛凝从死者的耳朵拨弄到鼻腔,再一路往下拨弄到口腔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手中的树枝在门牙附近抵到了某种东西,那显然是除了死者的舌头之外多出来在死者口腔里的东西,于是便立刻示意喻非将他手里的树枝也递给她,两只树枝并在手里形成一双筷子,很快便从死者的口腔里将那一块小小的也已经开始腐烂的肉状的东西夹了出来。
由于腐烂的太厉害,喻非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法分辨出来那是什么,见桑宛凝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你认得出来这是什么吗?”
桑宛凝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觉得这一定就是凶手最终决定大费周章地割下死者的头颅并且埋到此处来的原因!可是,这到底是什么呢?看起来像是一块肉----难道是死者在与凶手搏斗的时候从凶手身上咬下来的肉?-----啊!喻非,你看这像不像耳朵上的一块肉?!”
喻非忍着那恶臭,凑上来看了看,眼睛立刻欣喜地一瞪:“对啊!这上面仔细看还可以看得到耳朵上的软骨呢!对,这一定就是凶手耳朵上被咬下来的肉!凶手怕我们当时验尸的时候就发现这半只耳朵,因此才会索性将死者的整个头颅都割下来藏到这里来了!——喂,桑捕头,怎么了?你这风风火火地又是要到哪里去啊?”
然而,不等喻非将话说完,桑宛凝在喃喃地念叨了几遍‘耳朵’之后,忽然脸色一变从地上一跃而起,口中低呼一声:“不好!”一边人已经翻身跃上了马背,只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随着空气漂浮到喻非耳朵中:“喻非,快!我们快回县衙,凶手只怕要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喻非还没弄明白桑宛凝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再问她,前面扬起一地黄尘,她人已经没影了,见她说得那样笃定,当下也不敢耽搁,命人收殓了巧儿的头颅,自己也连忙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监牢外面的两个守门的衙役见桑宛凝和喻非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呦,两位捕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两个人都给吹来了?我听说,破庙那具无头女尸的头颅已经找到了,你们不是去那里查看现场去了-----”
顾不上与他多客套,桑宛凝气喘吁吁地打断了他:“牢头大叔,今天上午回来的那个阮丁是不是被关在这里?我们找他有点事情要问,你快带我们去他那里!”牢头愣一愣,马上回答:“是啊,那阮丁的确被关在这里过,只不过刚才邹捕头来将人提走了-----”
“什么?邹和当真将阮丁带走了?这阮丁乃是四桩凶杀案的疑犯,你怎么能够让他随便就被人带出去了呢!?”尽管这结果几乎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桑宛凝还是懊恼地顿一顿足,不等牢头为自己辩解什么,马上又问,“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邹和有没有说要把阮丁带到哪里去?”
“大概一炷香之前吧,邹捕头来说奉了县令大人的命令,要将杀人嫌犯带到案发现场去指认。”牢头想了想,似乎有些委屈地又说,“邹捕头是这县衙里的老捕头了,他说奉了县令大人的命令要把人带去辨认现场,我哪里敢不放人啊!桑捕头,难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喻非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现在你也只能祈祷那个阮丁他足够命大,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你快去向唐县令说,要他速速派几十个衙役到城南破庙来!”说着,不等那愁眉苦脸的牢头再问什么,便已经一路小跑追上了大步向外走的桑宛凝,很是奇怪地问:“桑捕头,你还没有说你为何在看到那半片耳朵之后,便认定杀人凶手是邹捕头呢!我们现在是去那破庙吗?”
话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拴在门外的马旁,桑宛凝一边熟练地跃上马,一边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邹和有一只耳朵这几天一直都用一块布包着,隐隐还现出血迹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的耳朵第一次出现这种伤口的时候正好是巧儿被杀的当天!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刚好巧儿咬掉了凶手的耳朵,那邹和的耳朵就正好受了伤?而且,其实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从破庙凶杀案案发最初,邹和便一口认定凶手就是阮丁,而事实上,这一桩案子稍微有点破案常识的人都会发现,如果按照凶手是阮丁这样思路去查这个案子,实在是有太多疑点,邹和是个经验丰富的捕头,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的方向性错误。而珠儿和其余两桩奸杀案发生时,邹和恰恰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现在他又私自将阮丁从牢中提出,所有的解释只有一种最合理,那就是他邹和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其实,还有很多地方我都发现有些不对劲,只不过现在暂时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待将邹和捉拿归案之后,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这样一番长长地无懈可击的推断,将喻非折服地无话可说,许久之后才在马上由衷地夸道:“桑捕头,你若非女子,他日定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一代名捕!”
对于这样一番夸赞,桑宛凝却忍不住皱了皱眉,从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破庙上收回视线:“谁说女子就不能成为一代名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