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宛凝端着水盆到唐城床边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跳。天,才半夜工夫不见,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唐城人事不省地仰卧在床上,眉头紧锁着,一张原本干净地只在左眼下方有一颗黑色小痣的脸上像是被人恶作剧一般地用针尖密密麻麻戳出了无数个红点,和那群被集体焚杀的瘟疫猪一模一样,诡异而森然,这不是瘟疫是什么!连忙问其中一个正在给他搭脉的郎中:“大夫,他怎么样了?”
这时候,唐夫人也过来了,见到那郎中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一般,便回头挥挥手叫蝶儿她们都出去,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许到西苑来,更不许离开唐府半步,待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桑宛凝之后,才说:“李郎中,现在你可以说了。”
那李郎中和另外一个张郎中都是唐府从苏州带过来的府中私养的郎中,对唐府极是忠心无二,此时长叹一声为惭愧地说:“大少爷这病来得甚是凶险,看上去既像瘟疫但是又不像瘟疫,一夜之间,这红疹就遍布全身,实在是李某行医几十载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怪事,唉,恕李某惭愧,不知张兄可有何高见?”
唐夫人见他话里之意显然是无能为力了,不由得眉头一紧,转头期待地看着张郎中,然而张郎中却依旧只是长长地叹一口气,道:“夫人,非是我和李兄不尽力替大少爷医治,实在是这次大少爷这病实在是太过于险恶,我们也只能试着开几幅方子,有用无用就得看大少爷的造化了,我劝夫人你最好还是和这位姑娘一起尽量少来这西苑,暂时将这西苑先封起来,只派一个丫头来给大少爷送饭送药,以免疫情扩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唐夫人闻言无异于五雷轰顶,这不就是要让唐城等死吗?身子一震之后,手中的佛珠掉到了地上,呆呆地愣了半晌,眼圈一红就要掉下泪来,再次哑着声音恳切地对李张两位郎中说:“李大夫,张大夫,你们在我们唐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小看着小城长大,你们可一定得想想法子救救大少爷啊!老爷就只有大少爷和小少爷这两个儿子,小少爷又还那样小,大少爷可不能出事啊,我,算我求你们了!”然而,李张二人却还是只是无奈地摇头,桑宛凝在旁边看了唐夫人那天塌下来一般的凄惶的模样,心里一酸,忍不住劝道:“夫人,你先别着急,你这样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好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大少爷的!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按着两位郎中的方子先给大少爷服药才是。而且,另一方面得先封锁了大少爷得了病的消息,以免传出去引起恐慌。”
唐夫人正急得六神无主,听到桑宛凝这样给她出主意,想了想似乎眼下要做的的确也是这样。城中这几日正在为瘟疫猪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唐博文被那些养猪大户烦得焦头烂额,一方面城中百姓纷纷要求这些养猪大户将猪全部赶出郓林城,以防患于未然,另一方面,这些养猪大户要求唐博文查清楚这次来得这样蹊跷的瘟疫的源头在哪,然后要给他们被焚杀的猪补偿,要不然的话他们就把猪圈里的猪全都赶上大街,大不了要死一起死,让郓林城成为瘟城算了!好在这瘟疫仅仅也只限于在猪身上传播,还未发现一例人感染上瘟疫的案例,城中百姓还不至于太恐慌。
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突然传出他们唐府中居然有人感染了瘟疫,这些百姓不闹着要挖个坑把唐城埋了才怪!
这时候还有人不但不避开,反而还这样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给她出谋划策,唐夫人不由地又是感动又是着急,拉过桑宛凝的手:“唉,桑姑娘,真是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只有你愿意扶我老婆子一把,唉,这人心哪,不试一试还真是不知道真假!”李郎中也在一旁赞道:“是啊,我也早就听说这郓林县里来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女捕头,为人大有侠士之风,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仗义,勇敢!”
桑宛凝被他这样一番其实大有伏笔的夸奖弄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一个劲地傻乎乎地说:“李郎中过奖了,我又没做什么,哪里指得您这样的溢美之词啊!”李郎中只是笑一笑,回头又对唐夫人说:“夫人,那么我们这就给大少爷开方子,您派人去药房抓药吧,不过,不要在同一家药店抓,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只是这每日送药送饭之人却是极其地难找啊,不知道夫人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么?”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个劲地看桑宛凝,见桑宛凝只是站着并不开口说话,恨不得上去替她开口答应了下来。
李郎中心中有李郎中的算盘,他在唐府几十年,没少受唐府上下三代人的恩惠,按理来说,越是这种凶险的病,越是得他这种经验丰富的大夫亲自来照顾才是,只不过他前几日才刚纳了一房小妾,温香在怀,叫他哪里舍得到这提着脑袋来照顾一个得了瘟疫的人?于是才在刚才给桑宛凝戴了几顶高帽子,希望这个看上去傻乎乎的女捕头能够脑门一热答应下来这照顾唐城的差事。
桑宛凝可也不傻,叫她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这个她讨厌的不能再讨厌的人,她可不会愿意!瘟疫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传染上了,她桑宛凝可就得死翘翘了,她可不想在找到回港城的办法之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因此扭过头,装作没有看见李郎中那热切的眼神。
唐夫人叹息一声,说:“这种时候,只怕就算给再多的钱也难以请到一个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一个得了瘟疫的人?就算有人冲着这钱愿意来,我也不放心把小城交到他手上啊,他能好好地尽心尽力地照顾小城吗?实在不行,也只能我老婆子自己来做这事情了!”
李郎中和张郎中原本都低着头,深怕唐夫人下一句话中就有他们两个谁的名字,因为若是唐夫人开口提出要他们照顾唐城,作为被唐家养了这么多年的郎中,他们也是没有任何借口推脱的,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唐夫人在蝶儿那群小丫头那里体验了世态炎凉之后,早已打消了要指望他们的念头,听到唐夫人说要自己亲自来照顾唐城时,又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是惭愧地看一眼唐夫人:“可是,可是夫人你的身体也并不好,你来照顾大少爷有点不大合适吧,要不,要不还是-----”要不了半天终于还是狠不下心来说要不就让他们来照顾唐城。
“唐城?你什么时候醒的?”桑宛凝正在旁边想着千万不要提议说要她来照顾这个瘟疫鬼,眼睛一转突然注意到原本昏睡不醒的唐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醒了,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委屈而茫然地看着他们,心里不由地一阵心虚,讷讷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娘,你是不是在哭呀?”唐城看一眼别过脸去显然在擦眼泪的唐夫人,从被窝里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唐夫人的手,只伸了一半终于还是无力地垂回了被子上,难过地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低低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什么死啊活啊的,你这只不过是生了点小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地,听娘的话,乖乖地吃几天药就会好了。”唐夫人转过头,一双红红的眼睛嗔怪地瞪一眼唐城,伸手替他拢一下被子,“就算是棵白菜也会生虫子啊,更何况是个人呢!”
“那为什么我全身感觉没有一点力气?”唐城委屈地皱着眉,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小孩子,却找不到地方诉苦,唐夫人竭力地压抑着自己心中的迷惘和不安,闻言软语地劝慰着他,桑宛凝在一旁看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发酸,唉,这样一个年级轻轻的人,却说不定活不了几天了,虽然说是有那么一点点讨厌,可是要是真的看见他死了,她也会有点于心不忍吧,还有唐夫人,要是没有了这个儿子,她以后在唐府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对于唐府的基本情况,桑宛凝也多少有些了解了。唐博文一共娶了四房夫人,除了二夫人没有生育之外,三夫人生了个女儿,大夫人和四夫人都生了个儿子。三夫人和四夫人她都见过,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时在唐府,因为唐城是长子的缘故,其余几房对唐夫人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的,不至于仗着年轻貌美太放肆,可若是唐城一死,那唐夫人没有了靠山,以后只怕不知道会怎么被她们欺负吧?
一想到这里,桑宛凝闹门一热,不由地在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遍,桑宛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唐夫人对你这样好,看你没有住的地方把你接来住,现在人家有难了,你却这样缩首缩尾,实在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