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谨慎地固守着自己的身份:“碧涵如今只是个小小宫女,不敢越俎代庖。”
蓝淑妃有些凄凉的一笑,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无奈,却又勉力装出一副喜色:“姐姐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姐姐搬回坤宁宫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什么?”我一惊,蓝淑妃这说得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搬回坤宁宫的日子不远?坤宁宫是皇后住的,意思是我还是要做皇后?
一时,清脆的一阵鼓点,让人一下子就集中精神,仿佛看到了远处的静彩升起,初生的太阳扶摇直上,自己仿佛融入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去。
接着泠泠琤琤的琴声和起。
有着浓郁地方色彩的踏月歌舞开始了。那些少女们一边舞动着身躯,扭动着小蛮腰,跳得欢快,跳得酣畅,跳得放浪。
她们开始低低的吟唱,这齐齐的合声,音调虽单调,但却还是让人感受到另一个民族对生命的渴望和对生活的热情。
忽然,一阵宛如天籁的音符巧妙得如同细微的流水一般泻**进来。仿佛是从山上汇集而来的溪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急,就像一把斧子一样敲在了人的心头。
是箫声。淙淙如流水,岌岌如高山。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箫声正是何泽忆发出来的。原来他也是这个踏月歌的表演者。
有了那闹腾腾的歌声和音乐衬托,本就悠扬婉转的箫声更加显得苍白和孤寂。但却也正是这琴箫合奏,更加相得益彰。
何泽忆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哀伤,他空洞地扫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捕捉到,毫无疑问的是,那一双眼并没有在我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我只能静静地望着他,听着这首曲子,眼睛有些湿润。此情此景,我想起多少个日日夜夜,薛青川捧着他最心爱的箫,拉着我坐在树下,听他新写的一首曲子。
台上跳得怎样,缘何在场的宫女太监都想拍手叫好,我都好像充耳不闻。我只能听到那澹澹的箫声,眼睛里只能看到何泽忆捧着箫睆然微笑的模样,那一刻,他应该是融入了他的箫声中吧。
一曲终了,箫声溶溶泄泄地洒在了那虚拟的月光里。蓝淑妃率先夸耀起何泽忆。何泽忆只是颔首不语,默默地朝蓝淑妃鞠躬行礼。
蓝淑妃又指点道:“这几个舞姬也着实跳得不错,只是,不知是水土的原因,显得有些紧张,还是这个台子没做好,本宫看着有几个动作略显生疏……”
那几个舞姬一听蓝淑妃提出意见,赶紧跪下。蓝淑妃慌忙笑道:“你们多虑啦。歌舞都是极棒的!还有泽王子亲自操刀,本宫的意思,是不如留在这里再操练几遍,后日跳起舞来,肯定更好啦。”
蓝淑妃的邀请,何泽忆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就算蓝淑妃不说,他们也是要再练习几遍的。
我远远地看着,听到蓝淑妃让何泽忆留下来再排练几遍,心里一阵欢喜。至少我可以多看他一眼,只那一眼,就能支撑我在薛青川的“淫威”下坚强地活过来。
许是我看得入神,听得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薛天川已经目不转睛盯着我好一会儿。终于,我被他灼热的目光给烫着了,回头看他,心里一阵惴惴,但薛天川什么话也没说,忽然掉转头就走了。
薛天川居然还“使起小脾气”?我颇有些无奈,目光在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上没有停顿半秒,就又回复到舞台中央。
好在大家也都用一种新奇玩味的眼光看着那些夜来舞姬,没有人注意到我只是被舞台上那唯一一颗光辉隐然的何泽忆给吸引了。
对于薛天川的突然离去,蓝淑妃也视若不见。这毕竟不是蓝淑妃能够管得了的。她忽然朝我走了过来,带着一种谦和的笑意,问道:“姐姐,你觉得这会场可有什么欠妥的地方?”
“我?”蓝淑妃问我,我怎么说得上来。
蓝淑妃浅浅一笑,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不快一般,“姐姐去年好歹也将中秋灯会办的有声有色,妹妹毫无经验,还请姐姐多帮着提点一下才是。”我看着蓝淑妃,见她主动跟我示好,她此时的态度比起之前在人前与我保持几分距离相比,实在是显得太过亲密,以蓝淑妃这种做事稳妥,如履薄冰的态度,她这样和我套近乎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皇宫里处处是陷阱。虽然在宫里生活不久,但对于这一点,确实深有体会。没有人会没来由地对你好,要么就是你发达了,她想靠着你,从你这里分一杯羹,要么就是她想阴你一把,给你吃糖衣炮弹。
蓝淑妃对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我谨慎得固守着自己的身份:“碧涵如今只是个小小宫女,不敢越俎代庖。”
蓝淑妃有些凄凉的一笑,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无奈,却又勉力装出一副喜色:“姐姐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姐姐搬回坤宁宫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什么?”我一惊,蓝淑妃这说得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搬回坤宁宫的日子不远?坤宁宫是皇后住的,意思是我还是要做皇后?
这笑容可不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么?
“你想起了?”我听到这句话,喜从天降。只觉得人世间总有那么些美好。
我就说,即便是真的失忆,也该有点“面熟”才对。我冲他甜甜一笑,旁若无人。
何泽忆看了我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是吗?”我砰然心动。
“是啊,你是上次在御花园里站在屋顶上的那个宫女姐姐?对不对?”何泽忆睆然微笑着,“不过,你为什么……?”
我那颗扑扑飞起的心还没有滑上坡,就又摔回到谷底。这一次,都要被摔得四分五裂了。
“为什么?”我看着他,他想问我为什么那样放浪形骸,在那大哭大笑么?“有些事没有为什么。”说到此,我的鼻子一酸,只有别过脸去。
不知是我这副模样把何泽忆给吓着了,抑或是唐突了,他怔怔地站在那,半天没有动。我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他,重新远远地站着,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你不记得我,我却把你和我的昨日刻在了心里。
我依旧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舞台中央,就算他不认得我也罢。他是我的梦,是支撑我的梦,能多看一眼也是一种福气。
但何泽忆却有些芥蒂似的,当乐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那完美无瑕的箫声竟有了些嘈杂。再不是空山新语般那样平易近人的清新。
乐声噶然而止。何泽忆赧然地朝我走来,礼貌地说道:“有劳姐姐同淑妃娘娘说一声。新辰先回府了,踏月歌定会不负所望。”
“不在这里练了么?”听何泽忆的语气似是要走,我不禁有些不舍,脱口问道。只刚说完,何泽忆便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黯然道:“不了。”
那一个“不”字如耳鸣般在我的耳边嗡嗡响了很久,我连何泽忆是怎么离开会场,我自己是怎么就往寒露宫回去的都不知道。
我想着和何泽忆的对话,心有些麻木。
人在宫里胡乱走着。也不知薛天川什么时候又站到了我的面前。
“你干什么?”我此时没兴趣和薛天川玩面具游戏。他绝对是个无处不在的幽灵。
薛天川气喘吁吁,手掌忽然伸到我眼前,摊开一看,只见一个荷包静静地躺在那。荷包有些旧了,但依旧可以看出其做工十分精巧。绣的是并蒂花,开得正是灿烂。
“这是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薛天川眼里有些哀泣,“这是我们在西湖装的土,我一直保存着的。你说过有朝一日你我再去西湖,用这包土栽芙蓉。”
“芙蓉?荷花?”
“是。”薛天川眼里闪着莹光,“这是我们乘着小舟在西湖畔让那采莲的姑娘从一株并蒂芙蓉下取的泥土。你还对我说,此日同栽合欢树,来年共赏并蒂花。你说要取个好兆头的。可是你现在都不记得了么?”
我摩挲着丝织的香包,泥土干干的。
薛天川眼神迷离:“如今能长出并蒂莲的泥也干涸了,碧涵你的记忆就和这泥一样,都被榨干了?”他说着,眼里的那份凄然陡然变成幽怨,他忽然粗暴的搂住我的双肩,一双唇就要欺上来。
“啊!”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用强的,我拼命的挣脱,一边说道:“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了!”
薛天川张大了嘴巴,手上的力劲更加地大了几分,好像非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才能表达他的感情,表达他对我“失忆”的痛苦。
“碧涵,我要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薛天川说着说着,身子好像失去重心,完全软了下来,就要扑倒在我身上。
我左右张望,宫里虽然四处行走的人不多,暂时也没有人看到这尴尬的一幕,但这里好歹也是公众场合,随时都有人来,薛天川当众表演想干些什么?
我捏着香包,咬牙努力把薛天川扶正,准确说是用我的身体支撑着他,双臂使劲地向外推,一边急道:“王爷,你要是有什么话,有什么不甘心,又何必现在说?就算碧涵想起了,也不敢和王爷相认。”
小王爷薛天川一愣,对我这句“缓兵”的话甚是敏感,“你是说你记起来了?记起我们的一切了?”
“唔~”我支支吾吾着,我可不想在这里和小王爷纠缠不清,他老人家嫌给我的麻烦还不够么?
薛天川终于松开手臂,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使自己平静,但脸上换上了欣喜:“是,碧涵,我没有为你考虑。可是你知道,你对我一冷淡,我就受不了!”
见他终于正常了一点,我赶紧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左顾右盼,幸好无人。我一边叮嘱道:“王爷知道就好。”谁知我话刚说完,薛天川就小声对我说道:“碧涵,晚上我去找你。就这么说定了!”
“喂!”我的眼睛马上瞪如铜铃,天哪!他莫非还想搞个夜半偷情?!我正要制止,他已经一跃丈外,欢快地迈着大步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我心里烦躁不安。被薛天川这样一闹腾,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天知道这个人会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漫无目的地走着,蓦地发现手里还捏着薛天川递给我的那个荷包,放着泥土的荷包。我把荷包放在鼻前闻了闻,一阵泥土的清香散发出来。
回到寒露宫的我,迅速找来一盆清水,躲在房里,把荷包剪开,干燥的一粒一粒的土壤颗粒落入水中。
再找根筷子把这一滩水使劲地搅动,中间形成了漩涡,水也顿时混浊了,当漩涡渐渐消散,土壤全部聚沉之后,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面上有一层油脂层。
果然……我心里一凉。冷冷的笑。
薛天川确实在骗我!根本不需要用迷幻药,我也能知道这个事实真相。
即便他的演技再好,他的谎言编的再动听,却不曾想被这一包泥土给出卖了!是的,土不会说谎。
要知道,荷塘里的泥土营养成分十分丰富,富含一些有机的养料,在搅动之后,会和水分离开来。但泥土当中又有一些厌氧或者兼性厌氧的细菌存在,这些细菌会利用这些有机肥料,慢慢消耗掉。从荷塘里捞出泥来,若是按照薛天川所说的,放在荷包里放着,慢慢阴干的。那泥土里原本有的细菌还可以生活一段时间,直到水份、营养成分都消失殆尽,那么过了这一年多,拿出来,已经不能称之为肥沃的土壤,更不会有这么厚厚的一层油脂层了!
我想薛天川肯定是弄了泥土直接用火烧焙干,所以营养成分保留下来。尽管从外表看,都是干燥的、疏松的,却不知这里头还有这样一番不同。
可笑得很!薛天川千算万算!薛天川万没料到本是要用来迷惑我的泥土却是出卖自己的罪魁祸首。
“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什么来年共赏并蒂花!狗屁东西!”我扯着那个装土的荷包,就顺手往窗子外边扔出去了。
刚扔出去,忽然想到这里随便扔垃圾还是只有自己清扫,只好又走出去拣。再说这东西要是被有心人捡去了,又要多生些事端。
但是我刚跨出那门槛,便有些后悔了。我看见薛青川手里拿着那个荷包。
他把荷包往我屋子里一扔,不偏不倚正丢在那个盆里。污水把荷包给浸渍了,荷包漂摇了两下,沉沦下去。
我发现薛青川这个皇帝还真是有空。不由出言相讥道:“皇上挺清闲的,连这么僻静的地方都走来了?”
薛青川并不说话,冷冷地看着我,然后看了一眼脸盆,不明白我那一锅浑水是用来干嘛的。
屋子里静的很,气氛更是沉闷得很。本来就阴霾的心情,因为薛青川的到来,雪上加霜,感觉屋顶都已经挨到了头皮。
薛青川不说话,并不表示我就得陪着他一起沉默。
我讥诮道:“皇上不是一辈子不想见到碧涵吗?这阵子怎么天天在我面前出现,皇上也不嫌厌烦么?”
薛青川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朕似乎提醒过你,朕是有底线的!你最好收敛点。”
又来了!这一帮子人还有完没完?
“皇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和小王爷么?”
“朕警告你!最好离小王爷远一点!小心到时候有你后悔的!”薛青川恶狠狠地道。
我离小王爷远点?我哭笑不得,“你们这两兄弟还真是好笑!皇上,凭什么就认为我可以离小王爷远点?别怪我没有好心提醒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说出这话来,我不禁有些诧异,自己干什么好端端地去提醒薛青川呢?难道还怕他被他的好弟弟给阴一把么?
“哼,谢谢你的提醒。”薛青川没好气道,“你安安分分就对了。你记住我们薛家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仔细你自己惹火烧身!”
“惹火烧身?”我现在惹的火还不够么?“不知道是谁把火点起的!”我猛地想到了芳洲,想到了丁美人。一股无名火起,“皇上最好把你后宫那些怨妇管好,别有事没事就来找我的岔子就是!芳洲的事,我还没找人算帐!”本来想说找薛青川算帐,最后还是用第三人称代替了。
“说起来,这件事你还该谢谢丁美人才是。要不朕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薛青川语出惊人。
我听了差点没吐血。薛青川你就是见不得我一丁点好么?连有个贴心的宫女妹妹对我,也要把她支派开?我怒了:“皇上就这么不待见我,又何必留在这宫里头放在你眼前,让你看着扎眼睛?!”我停顿了一下,添油加醋道,“皇上这么在意,碧涵会认为你对碧涵余情未了呢!”
也不知为何说了这样一句话。只是话一出口,就引来了薛青川的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