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们有什么特别缘由杀人,倒也不见得。只是看不顺眼便杀,每杀人后,总留下一块白色丝绢,丝绢一角绣一枚深黄色枫叶,绣工极其精致。听说那许书音是湘女,擅刺绣,所绣物件无不栩栩……”
“呀!”赵青柠惊呼。这句话却是令她想起醉花阴惊心动魄的血案,脸色煞白。舒木楚等三人也不例外地猛然一惊。
“醉花阴的那些人……难不成全是连城诀偕他手下所为?他们与飞斧帮有何过节?何至于手段如此残忍,要血洗醉花阴?”巫华池声调略变,不同平日。
“这样说来,其实我们能自飞斧帮手中脱困,倒是拜连城诀所赐?但他决不会是为了救我们,只是适逢其会,我们恰巧借此机会逃脱飞斧帮的禁锢。”
巫华池思及玉生香的身手,再细想当日醉花阴后尸首遍地的惨状,激伶伶打个冷战,说道:“当日玉生香在我们六人围攻之下全身而退,身手之佳,已是我生平罕见。连城诀等人居然能在她的舵中将她手下杀得一干二净,且十招内击败玉生香,那他的功夫岂非不可想象?当日在太白居惹怒他的手下,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福大命大了。”说到此处,她越想越后怕,噤声不语。
舒木楚未曾见过玉生香的身手,但听巫华池这般说,不由也是凛然。周超等三人相询之下,冯乐章将当日情形细细道来,听得三人为之色变。
“飞斧帮不知何处招惹了这帮煞星,也真是……不过飞斧帮这帮人看来也非善类。赵家血案究竟是否飞斧帮所为,虽还未能肯定,但估摸着总有些关系。”
“对我们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周超忽道。他素来精明干练,善揣摩人心意,深得祖涔骅欢心。
“什么是好事?”
“飞斧帮帮众武功虽非上乘,但势力庞大,帮众遍布各地,实非易与。听说飞斧帮三位当家均是一流高手,若路柳山庄与之为敌,无异以卵击石。但若能令得整个飞斧帮与连城诀为敌,那便可折损飞斧帮实力。纵使连城诀不能抗衡飞斧帮,也必令他们头痛不已,疲于应付。”
众人眼前一亮,均深以为然。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清笑随风而至,脂香味淡淡而过,一个淡红衫子的女子自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掩自,飘然落在众人马前。
“嗷——”马儿立起长嘶,七人勒马立住。定睛看时,那女子轻摇绣花团扇,鬓边珠花亮夺日光,更衬得云堆翠髻。体态翩翩,若回风舞柳,一张宜喜宜嗔的脸蛋,似曾相识。
舒木楚微一凝神,便即想起,原来这女子模样儿却有六七分似是玉生香,只是年龄较轻,无玉生香的风尘沧桑,却独有一股妩媚风流之态。玉生香往往面带冷色,而这女子却一张俏媚可喜的笑颜。
“嘻嘻,都瞧着我做什么呢?”那女子轻笑。
“你是谁?为何拦住我们去路?”付英为喝问。
“小女子名叫花解语。”她又是一阵轻笑,笑声中隐含勾人魂魄之意,听得众人心中均是一荡,竟似觉得这女子颇为诡异。
“我们素不相识,你想如何?”
“只怕并非素不相识。”那女子爱笑,每一笑总如罂粟花儿一般诱人。“诸位口中提及的飞斧帮,便是小女子所在之帮。”
众人心下微惊。看样子这女子听得他们言语,有备而来。虽是一个弱质女子,孤身一人,但瞧她身手绝不容小觑。
“那么花姑娘却待如何?”舒木楚沉声道。
“也不想如何,只是听得你们的话儿,觉得有趣。嘻嘻,飞斧帮倘若对上连城诀,那果然是有些不妙……”她眼波儿一转,流动出风情万种。“可是飞斧帮万千人,若是败于一个连城诀,那岂不是令人发笑?看样子,趁双方还未交恶之际,先将你们这七人……以绝后患为佳,嘻嘻。”她省略了将七人如何的字眼,却反倒令人遍体生寒。听她言下之意,必定要对七人不客气。
周超等三兄弟弓身待敌,手按剑鞘。然动不如静,在花解语散发的脂香味中,众人竟渐渐觉得身子酥软,懒懒地提不起劲道。只是待得发觉时已迟,剑光出鞘之势已缓,出手劲道已无力。
花解语身子拔地旋起,红袖添香之际,一双纤手挥出,八根细细的缎带自袖底而出,不啻于八条毒蛇齐游走于七人之间。缎带软而不着力,却缠住六柄出鞘长剑,以及赵青柠的一对柳叶刀。长笑声中,刀剑脱手飞出,软带轻挥,亮银闪动,惊呼声骤起。
这惊呼之声中,却夹着花解语明媚的语音。
两柄青钢剑疾射而至,齐攻花解语。对面远远驰来二骑,长剑正是马上人脱手射出。二骑相距尚有数丈之遥,却转瞬即至。那二骑马神骏非凡,到得近前,立时收足,其势来如疾风,止如磐石。马上二人以黑巾围住双目以下脸庞,目光如电。
花解语左右受敌,势必收手,纵身斜跃间,挥袖而出,缎带缠绕的刀剑脱开落地,缎带迅速收回袖底。
“花舵主何苦为难几个无名小辈?传出去岂不叫江湖人耻笑?”一名蒙面人沉声道。
“哼!”花解语的笑容微敛,随即又浮上几分妩媚笑意:“倒也是奇怪,我为难人却与二位何干?为何插手其中?”
“飞斧帮在江湖中声名虽不善,却也不恶,素来少招惹江湖恩怨,花舵主何以一反常例?不平门素来不平则鸣,既见了如何能不插手一问?”
花解语的笑容终于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狠意,这一刻便如玉生香的妩媚杀气:“原来是不平门中的人……也罢,小女子就此别过,这七人便留给二位罢,只是二位能否保住他们,却也难说。”她一拧身,红衫飘飘,无声无息地离去,轻功之佳,尚在玉生香之上。
“喂,连城诀与你飞斧帮早已结仇,你们葛洲分舵便是被他灭了的。”巫华池想起周超所言,提气大喝。花解语身形顿滞,回首看了一眼,虽距离已远,不能见其神情,但已可想见她心内震惊。但她只震惊片刻,随即复又转身而去。
那两个蒙面人拉下所蒙黑布,抱拳施以一礼:“各位受惊了,花解语的迷香可令人沉醉,身子发软,是以不得不以布遮口鼻,以防吸入。各位休息半日,迷香自解。”
舒木楚等人翻身下马致谢,捡起各人丢失兵刃。那二人年约三十许,神情稳重,一个略瘦小,一个略黑。众人道谢后自报姓名,看那二人神色,对他们几人身份是一无所知,只在听到路柳山庄时微颔首以示敬意。
“我二人是不平门下弟子左一鸣,张一啸。”
“不平门誉满江湖,专管世间不平事,令人好生相敬。今日一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二位不但身手过人,且侠肝义胆,请受我等一拜。”周超恭敬地拜下去。他两名师弟及舒木楚等人自也跟着一拜。
“诸位过誉了,我们只是行的份内之事。”左张二人微笑将他们扶起,“花解语是飞斧帮郑州分舵的舵主,我们素闻她的声名。日后倘若遇上这女子,首先便要注意她身上的那种迷香。而且这女子擅惑人心志,实非易于之辈。”
“多谢指教。”
“我师兄弟二人尚有事要办,就此别过。”
“不知二位可有需要帮忙之处?”舒木楚问,“倘有用得着的,必当稍尽绵力。”
左张二人对视,摇了摇头:“此事诸位不插手也罢,就此告辞。”遂抱拳拜别,策马而去。
七人回视二马绝尘而去。周超道:“不平门亦是数十年内便迅速崛起的江湖大帮之一,素来惩恶锄凶,名声极佳。江湖中但凡不平事,他们只要得知,必定插手一管。”
舒木楚悠然神往:“好男儿理当如此。”
七骑继续行往开封。是夜,寻找一间小客栈住了下来。
入夜时分,众人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不由皱眉。舒木楚披衣而起,倚窗向下张望。只见当先二人,却是左一鸣和张一啸。后面数人风尘仆仆,面有风霜之色,一人扛着一面镖旗,旗帜卷落,无法得知镖局名号。门外马车嘶鸣,自有人将之安置。
左一鸣悄声道:“先在此稍息一晚如何?”
众人应了,便在客堂坐下。小二揉着惺松睡眼,提茶上水,半夜无人下厨,便只端了些冷菜冷菜上来。那几人多半是十分倦怠,匆匆扒着冷饭。
舒木楚穿好衣服下楼,微笑道:“二位兄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一日相会二次,真是有缘。”
左张二人微觉惊讶,随即回礼一笑。左一鸣轻声道:“夜半扰人清梦,实非得已,舒公子见谅。”
“怎说起如此客套的话来,我们性命都是二位所救,再说夜半行路必有难处,又怎会见怪。只不知这几位——”
“这几位朋友是山东顺风镖局的,连夜押镖赶至此,因此官道上只有这一家客栈,是以不得不深夜相扰。”接着向舒木楚介绍身后几位镖师。那一镖显然也不是极贵重物件,否则也不会只由几名镖师护送。舒木楚一一打了招呼,对那几人却不在意。
周超等人闻声也都下了楼,见到左张二人,自是一番惊喜,一番寒喧,均坐下叫了茶水,在侧相陪,弄得小二好生厌烦。
“二位曾说有事要办,怎地这么快便回转?”
左张二人微微一笑,不答。
“难不成便是——”周超疑惑地望着那几名镖师。
张一啸目光闪烁,左一鸣沉声道:“此事与诸位无甚干系,不问也罢。”这句话说得颇令人尴尬,但他随即略带歉意一笑,以冲淡尴尬气氛。
周超一言碰个软钉子,便问不下去。
一时寂然,那几名镖师只管吃饭,一言不发。左张二人却喝了几口茶,便端坐凝神,似有所思。
半晌左一鸣打破寂静:“诸位无事,还是回房安歇吧,夜间倘或有动静,切不可出来。”这句话来的好生没头没脑,令人生疑。
“怎地有动静却不可出来?”付英为甚奇。
左一鸣言辞恳切:“在下绝非有他意,乃是为诸位着想。诸位只须谨记便是。”
“只怕不易。”周超答。
张一啸面色微变:“诸位若冒失插手,只怕将麻烦缠惹上身。”
“麻烦倒也不怕。”付英为好事,笑道:“我等承二位大恩,倘若有事,只想稍尽绵薄,岂是怕事之辈?路柳山庄在江湖中虽不可与不平门相提并论,但路柳山庄自来不生胆小懦弱之人。若师父得知我们受人大恩,非但无以为报,且见恩人有难而袖手旁观,定会责罚。左兄张兄不妨言明,将会有何事发生?”
“此事我们二人便能解决,并无太大危险,真的无须劳烦诸位。”左一鸣客客气气地道。“诸位还是先行安歇吧。若诸位执意插手,我们只好离开此间,在野地露宿。”
七人见他依然坚拒,且话已说到这般地步,只得告辞回房安歇。但其实均怀心事,哪有一人能安枕入睡。
月上中天,寒星寥落,客栈木门偶尔被风吹得吱呀轻响。须臾,叩门声轻响,来者显是斯文有礼,声响不紧不慢。小二在床上挨了许久,方咕哝着起床开门,极没好气地道:“这半夜的,怎又有人来投栈?”
“我们不是来投栈的。”门口冷生生立着一人,淡青衣衫,眉目秀雅。身后跟着五个青年男女,腰悬长剑,面上映着如水月色。
小二清醒了一半,心中凉气上蹿,暗觉眼前六人神情有异。他一步步退开,面前六人便一步步走近。六人挟着清凉的夜风而入,最后一少女回手关上客栈板门。小二久经世面,见势不妙,回首向屋中跑去,那六人却凝立客堂。当先的青衣人朗声道:“在下宋琴和,请见顺风镖局几位镖头,客栈中无关人氏请各自呆在屋内。”
“来了。”左一鸣师兄弟从床上一跃而起,推门而出。二人衣衫整齐,甚至和衣而卧时也手携长剑。两人自二楼跃下,身形稳重,落地无声。接着顺风镖局众人披衣而下,面色紧张,如临大敌。舒木楚等人自屋内听得声息,亦都起床,自窗缝内向外窥视。
宋琴和神色淡然,平平静静地说道:“原来不平门有人在此,无怪乎顺风镖局如此有恃无恐。诸位镖头想必知晓在下等人来意,如若将东西奉上,在下决不为难诸位。”
“你当我们顺风镖局全是死人?我们吃的这行饭,怎能将押运之物双手奉上?赔钱亏本事小,我顺风镖局从此如何在江湖立足,还哪有脸讨这口饭吃?”一名姓李的镖头喝道,看来他在这帮镖师中乃是主事之人。
宋琴和尚未言语,他身边的少女已冷冷笑起来,笑声如同磬击,清脆欲碎,脸上了却无笑意。
左一鸣微笑:“六位远道而来,岂会仅为顺风镖局这一笔小镖?不知顺风镖局在何处得罪六位,但请言明,一鸣愿代之向六位赔罪。”
“左兄客气。”宋琴和仍是淡然。“不过我们此来目的确是为这一镖,与顺风镖局无关。放下镖,我们即刻离去,不敢相扰。”
左一鸣深吸一口气,心中凉气透骨而生:“他连我的身份都知,看来不但对此镖志在必得,且对于我二人相助顺风镖局之事早已探知。照此情形,一战难免。这人成名亦久,看来另五个也不是易与之辈,只怕他们有必胜把握,才会现身。”他默默无语,暗地里蓄势待发。
“镖局的信义不可丢,想要劫镖,先取我项上人头。”李镖师喝道。
宋琴和面上终于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如同春风吹不破一池薄冰,那笑意也只轻掠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杀之意。袖方动,剑已出。那微钝的剑光沉暗地吞吐,其势沉重,力道柔和。剑刺李镖师,却在半途转向左一鸣。左一鸣拔剑横劈,两柄剑纠织成两道明暗交错的剑网,剑风激荡,周边人的衣袂随之飘动。
宋琴和身边的少女亦已拔剑。她的剑不同于宋琴和的阔钝而沉,剑身轻薄而窄,剑锋犀利,剑光宛如一道亮电划破夜空,夺目而出。张一啸的剑迎刃而上,不意双剑相交之下,只闻一声轻击,张一啸的剑尖已断下一截,叮地落地。这一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以张一啸功力,寻常青钢剑在他手中亦如利刃,他以一剑轻挥而上,原拟先荡开那少女赵厉剑风,孰料那少女手中却是一柄罕见的宝剑,单以剑之利便轻巧击断张一啸的剑。张一啸一念轻敌,立处下风。那少女剑光夺人,雪亮寒气侵肤而来,刮面生疼。
镖局众人纷纷亮出兵刃,围攻剩下那四名男女。镖局中一共八人,对面不过四人,按人数占尽上风。然而顺风镖局中这些镖头不过是武功稀松平常之辈,比之江湖中真正高手实是微不足道。那四人长笑,空手御敌,以四敌八却游刃有余,八名镖师瞬间处于劣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