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一口恶气也咽不下(捉虫)

由越入吴,再由吴入宋,而后由宋入曹,我我所到处,我所见者,不过于我这十九年来在这个世界所见一样,要么是歌舞升平,要么是兵荒马乱,各国谁是霸主,谁是英雄,都不关我的是,我只是走去郑国.

但没有人,这一辈子能永远不停的走。谁,都有停下休息的时候。

要停下休息,少不了投宿客栈。

这是一家开在郑国与曹国交界处的客栈,不算新也不算旧的普通客栈,客栈外还带着一个露天的茶馆,老板细心的搭了个遮风挡雨的凉棚,也算不错。我步进客栈,数十张四方桌,三三两两坐着人,我挑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小二很快来了,我点了几个小菜,闲极无趣,从筷筒中抽出一双筷子把玩。

耳中,却无意听到隔壁桌的对话。

“我是见得多了,这么多年行行走走,哪个国家我没有去过,出海穿沙漠,黑眼睛蓝眼睛绿眼睛的,我都打过交道。”

“那你走到世界的尽头了吗?”

“废话,我当然走到了,告诉你,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界都是方方正正的,天穹如盖,正好盖住我们,我走到尽头的时候啊,我看见那天界正好盖住地界,就好像这个盘子,盖住这盘菜...”

我听得好笑,不由得“哼”的冷笑了一声。

“姑娘,你这是个什么意思?”对面夸夸其谈的人右腿一抬,跨过来坐在我旁边,脸死死地对着我,双眼外凸,是个大胡子,身上还有股臭味,身材庞大,穿着怪异,似乎是西戎人。他身边的两人也抬起头看像我。

“我只是笑一笑而已。”我笑着说,我不想惹出麻烦。

“有什么好笑的?”大胡子不甘被小瞧。“你可知道我是谁?”

“大哥,这无知姑娘,哪知道你是谁。”他的同伴带着轻蔑说道。

“唉,让她长长见识也好么。”大胡子说着说着,打了一个嗝,翻出一股酸臭味,又继续说道“姑娘,你听好了,我叫由余,轩辕黄帝的四十二代孙。”

由余,鱿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乌贼娘呢。

”你爷爷的,有什么好笑的?”大胡子质问起我来。

叉,敢质问我,我最烦这种人,自以为是,你有什么权利吼别人,更何况真理在我这边,地球本来就应该是圆的,我堂堂正正挺得直,我不禁回道“笑你说得太荒谬!世界本来就是圆的,你却说什么是方方正正的,还说得那么绘声绘色”

“姑娘,我真想说一句也许你说的有理,我们拭目以待,但是...”大胡子“你的话实在是太可笑了。”大胡子忽然站起来,对着客栈大声喊道“诸位,这位小姑娘说世界是圆的,诸位是否该拭目以待呢?”说完,他带着极强烈地讽刺,放声嘲笑起我来。

“这傻姑娘,天圆地方都不知道。”

“女人家,知道什么。”

客栈里的人,放肆的大笑起来,连小二都笑了。

“姑娘,你见,可有人信你?”那大胡子见大家都笑了,自己也笑得更厉害,他用那带着骚臭味的爪子略略抬高,正好拍到了我的头。

“你们笑什么,这世界,本来就是圆的,无知的是你们。”我心中生起怒气。

从小,我就是这样,眼里容不进沙子,对自己这样,对别人也这样,看见别人错的,总是不肯糊涂,非要指出别人的错误,据理力争,倘若对方嘲讽我,我心里便总如憋了一口气,闷在胸前,极其难受,不发泄便不痛快,必要反唇相讥甚至挥拳相向,所以往往以此得罪了人,也许正是活了二十多年,我都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我才出的国。

“哈哈哈哈...”由余带着头,笑得更厉害。

我试着去向他们解释,我试着去向他们辩驳,我试图消释他们的误解,但我得到的只是客栈里弥漫的嘲笑我的傲慢声音。

胸口,又觉得闷了起来,怒火,越窜越厉害,但我已不知道在用什么言语来解释,我捏紧了拳头,抬起头朗声道“我再说一遍,世界是圆的,你们可信?”

客栈里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你们可有谁信?”由余轻蔑地故意环顾四周问道。

“哈哈哈哈......”大家突然爆发出嘘声,笑得更厉害。

“我信。”一个女生响亮的说,我循声望去,是个二十左右的女子,坐在一张桌子旁喝着水,她带着一只碧玉搔头,翠衣绿裙,环佩铿锵,靥笑春桃,

“姑娘,你站过来,”我示意她过来。她站起身,朝我点点头,走了过来。

“还有谁信?”我问道。

“呵呵,我信,也不信,是圆是方,也许都对,也许都不对。”一位瘦小的灰衫少年咧嘴笑笑,露出一排不整齐的牙齿,他看看是不英俊的,但他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让人觉得有一种独特的跳脱灵动。

“你也站过来。”我说道。

少年一撅嘴,眼神中随意流露出一股年少可爱,他慵懒地起身,站了过来。

“你们,还有谁信我?”我再次大声问道。

“对啊,你们还有谁信啊?”由余双手张开,振臂学我的声调,怪里怪气的重复我的我。

“不信!”

“哈哈,谁信呢?”

“姑娘,你是不是傻子啊。”

“女人,快回去陪你汉子睡觉吧,别在这放狗屁了。”

.客栈里的人群,回答我的,只是傲慢,轻蔑,和不相信。

好啊,你们都不信我,我心里默默念道,纵身跳起,挥手一拳,重重地打在了由余脸上。

“臭□□,你敢打我。”由余捂着脸骂道,说着他一挥手,和他的两个伙伴,一起拥上来,我纵身跃起,翻了一个跟头躲开,跃到他背后,双脚重重的踢了他一脚,他反过身来再打我,我便后跃到二楼栏杆上,再杀下去。

此刻我的愤怒与暴躁,与大漠长河那一处,如此相似,都是痛快,除了那次是用弯刀杀人,这次,是用拳头痛扁这群蠢货。

只打到,他们求饶。

不,求饶还不够,我抬起头,冷厉地说道“你们想活的话,就都给我跪下。”其实刚才和他们打斗的时候,我挨了好几拳,哼,谁叫他们把我打了这么疼,虽然本意并没想真让他们跪,但因为我受伤的身心,也该说出这口气来。

谁想到,这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七尺男儿们,竟然立马轻易弯了他们的膝。

我心里浮起一丝爽快,更多的是瞧不起。

“哼,我打不过你,你要杀便杀,我是不会下跪的。”由余是唯一一个没跪的,他愤怒的拉起他们的两个同伴“没志气的东西,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们都给我起来。”

“姐姐,我看不如就算了吧。”与绿衫女子一直站在一旁的少年突然笑着说道,他不整齐的牙齿有点黄,眉眼嘴角间始终带着阵阵坏笑“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不打不相识。”

“是啊,这位姑娘,不如作罢。”绿衫女子也过来劝我,她朝我笑笑,明眸善睐。

我冷静了一下,冷冷对众人道“你们都滚吧。”

众人作鸟兽散。

客栈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客人,老板和两个店小二怯怯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

少年突然拍拍巴掌,而后又是笑着撅了撅嘴巴,蹦跳着拾阶上楼,他的动作带着孩子气,却又隐隐有一种独特的慵懒和潇洒。

“这位姑娘,不知尊姓大名?”绿衫女子却未离去,而是拉着我捡一张桌子坐下。

“在下文吟。”我答道,自江南之后,我决心为自己而活,便不再用“不啼”这个我并不喜欢名字,重新用回我前世的名字。

“原来是吟姑娘。”她笑笑“我叫隗。”

又是隗,这个名字真是烂大街了啊。我心中感叹。

“姑娘你下次遇到这些人言语相讥,大可不必动武。”她笑出生来,宜嗔宜喜“与这些人动武,白废了自己的拳头,我但凡遇到这类人,都是‘呵呵’笑两声,他们自知没趣,却又挑不出你的毛病,只能乖乖散去。”说道这,她一招手”店家,上两坛好酒,切两只肥鸡来。”

店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来,推推一个店小二,店小二抖抖嗦嗦拿来两坛酒,不敢看我们,仿佛我们如瘟神般可怕,他将酒快速的往桌上一放,又跌跌撞撞跑走了。

“但若真是有人欺负了你,他打你一拳,你定要百倍的还过去。来,喝酒。”隗打开一坛酒给我,又自己打开一坛“这世间男子,有一类是些浊泥水,沆瀣一气不言也罢,还有一类就是些扬路尘,表面轻浮腹内草莽,但说到底,都不过是贪冠帽,贪银子,贪美姬。”

她一口气喝了好大口,酒坛的外沿洒出不少,泼得她水绿的衣裳满是酒气,她却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可是偏偏是这些浊泥扬尘,却要求女人只能听话而不可质疑,只能低眉不许扬眉。狗屁!”她翘起大腿放在凳子上。

这一番话,说到我心坎去,我感叹接道“姑娘你又何苦看男人的眼色活着,他们爱听话,爱低头,便让他们爱去,我们自己扬我们自己的眉!”

“好!”她右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今天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性情相投的女子,我要好好喝个十几坛。”

“好,喝。”她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春秋的酒并不烈,类似于我们现在的米酒,并不容易醉,但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我醉了没有,我只知道我和她越聊越开心,越聊越兴奋,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肥鸡里我最爱挑那鸡腿上的脆骨头吃,她也爱吃的那;她说万物风景树是最美最耐看,我也最爱树;她说楚舞跳起来最漂亮,我告诉她我会跳;她说她爱唱郑国的歌谣,我也最爱听....

我们俩一起喝到不能再喝,又手牵着手一起吐了一地,而后又笑着一起去客房“我最喜欢这种淡紫色的被子。”我最熏熏地说。

“而且上面不要绣那些花花草草,里面要软软地,睡的最香。”她笑着我。

君子之交淡如水,好娘们之交醇如酒。一口美酒下肚,总是让人陡生出一股冲动,以及一种感动。我们俩个,挤着一起睡觉,我们两个小声说着话,天南地北天马行空“今天那个弟弟虽然不俊美,但让人觉得可爱。”

“他身上有股灵气,可惜,他怎么就那么跳着上楼了,还想和他将几句话呢。”

“人家看着我们害羞了呢,不知道是看上了你还是看上了我。”

“且,你不害躁啊,显然小弟弟是看上了我。”

“你这女人....”

我们嬉笑打闹着,直到最后眼睛困得睁不开,各自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