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夫妻

我果然唱得是意料之中的差,你看阿水,虽然你一副君王面瘫脸,但嘴角那一勾笑,还是没忍住吧,哼,知道改日私下里,你必定要笑我唱得差,不过好歹,这黑衣将军,还是选了我们的调子。

黑衣将军,说秦太子特意有一份礼物,要赠给谱出曲子的人,让我和隗上去领赏。

我看看坐在殿上另外一侧的阿水,他正好看向我,喂,你还是轻巧好孩子脸看着我舒服,不要一直这种严肃的表情看着我,就好像其他的君王,冷冷的告诉一个奴才,你们给本王长了脸,本王很满意,准许你们上来领赏。

我又用眼角扫了扫身边的红黑双煞,嫉妒眼,你们又来了,不过我就喜欢看你们这样。我高兴的欲同隗姐姐一道,上去领赏,隗却一反常态,起身先行,似乎想把我挡在后面,不太对劲,她不像是个急着邀功贪赏的人啊,不论何时去何方,她永远都是与我并肩而行的啊,我试图与她并肩,她却故意压制住我,让我只能在她身后。

终于上得殿来,隗却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匕首,这匕首薄如蝉翼,柔韧性极强,她绿衣翩翩,直刺向黑衣将军,事情来得太突然,也来的太快,我没反应过来,阿水隔着一段距离,也来不及救场,别说阿水,黑衣将军自己都没来不及躲,虽说习惯性的侧身,他的臂膀还是让隗刺到了。

只见他右臂被隗的匕首化开一个大口子,血从口子里,顺着手臂往下滴。

阿水欲靠向黑衣人,黑衣人却摆摆手制止了他,我欲上前去,隗却还是把我挡住了她身后,她一把将自己的面具扯下,掷于地上,她的眼里有一种仇恨,我从未见过她用这样仇恨的眼神看过一个人,但这仇恨里又有一种不忍,就和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一样,有一种不忍的痛惜。她缓缓伸平了右手,匕首直指黑衣人,摆出一个迎战的姿势道“丕豹,你我终究等来了结的这一天。”

那丕豹却也不迎战,只是径直走到隗面前,竟然直接将心房对准匕首刃前,他双眸似水,柔情万千,有心疼,有欣喜,也有内疚,那是一个丈夫看自己妻子的眼神,丕豹一改他那洪亮的声音,轻声说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他熟悉而温柔的说,仿佛他夜夜都在反复吟诵,早已烂熟于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说到这里,他竟然因为哽咽而说不下去。

隗握匕首的手在抖,抖得厉害,因为抖,她都不能刺下去。丕豹的男儿泪,终是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他一字一句的说完《子衿》的最后一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说着,他,左手握住匕首,全然不顾锋刃划伤了自己“自你去后,豹再无欢喜。”

我看见,隗的右手,似乎要渐渐松开匕首,就在这时,丕豹左手握紧匕刃,反手向外一搬,右手形如鹰爪,竟然一爪抓向隗的心房,毫无犹豫和怜惜,我听见隗胸骨断裂的声音,然后我看见血从五个深深的爪印中涌了出来,她颤抖着,难耐地伸长脖颈,划出一道十分美丽的弧度,终于轰塌于地,我扶住她,却已经迟了,她双眼还停滞在含情的时候,她窄紧的衣裙,好似如茵的碧草,随着轻风扬起又落下,那是她唯一的气息。

再没有人,会环佩铿锵,对我靥笑春桃的说“我信”;再没有人,与我一道大碗喝酒,斥责只能低头不能扬眉是狗屁;再没有人,和我一同睡在淡紫色的被子里,彻夜谈心;再也没有人,与我一同登台,睥睨红尘;再也没有人,愿与我结拜,告诉我认识我二十八日,却胜过认识二十八年。

之前她的种种怪状,我本该再勤奋点,再多想点,理出头绪。

我光顾着隗,却没有考虑到,那丕豹,已经一掌向我抓来,我双手推起一股气流,自己被气流冲得后退了一步,丕豹也被气流冲到,身子后仰了半步,没有抓入我的肉内,只是空抓下我胸口的衣布,我上身的衣衫垂下,露出一只乳来。

丕豹欲再抓,却疑迟的不敢向前,我顺着他震惊的目光看下去,他盯着的,正是我胸口戴的那个小星星。任好送我的那个小星星。

“将军小心。”阿水口中说着,身子却纵隔在丕豹与我之前,似在维护丕豹,实则是挡住了发愣的他,我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脚底抹油,跑!

“来人,快给我来人。”我听见身后的阿水喊着“快来人给我捉住这个刺客。”

跑!跑!跑!

虽说我跑得快,但我要是就只这么横冲直撞的跑,怎么可能跑得出这个郑宫,那些侍卫又不会傻得只在你后面追,他们会在你前面拦你么,他们会从四周包围你么。我好歹还是有头脑的,每个宫殿总有些隐蔽的角落,我找到了一个,躲了起来。

任你们跑来跑去四处找我,我只做到平复心跳,好使呼吸无声。

似乎四周已经没有什么脚步声了,侍卫们是不是都走了?或者,已经在我周围埋伏好了?我想探身出去看看,却又不敢。却有一双眼睛,直接绕过掩体,看着我。妈呀,这是鬼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居然能发现这么刁钻的角落。算了,我只好硬着头皮与他面对面,圆凸眼,突出鼻,这不是娄老么?他怎么穿了一身宫装?莫非他原是宫中的人?这也难怪了,我早知道阿水不是他的客人,是他主子。

“主公吩咐千万保你安全。”娄老说着,给我一套宫装“且换了衣服,随我来。”

也只能赌一把,信他一回。我因为换了宫装,成了男侍卫,加上娄老似乎是个总管什么的,虽说一路上到处是侍卫嚷嚷着什么四处搜,不要放跑了刺客之类,却没有人来抓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我,倒是有不少侍卫给娄老行礼,娄老总是会叮嘱他们几句一定要仔细搜之类,便催促他们快去,带着我七绕八绕,来到一间宫殿。他让我进去,自己却不进去,只是在门口重复了三遍让我千万在这殿里只要不出来,便扣死了门拴,将我反锁在里面。

不知道娄老是不是请君入瓮,但我被反锁了也出不去,先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宫殿里点着八盏长明灯,我便借着这灯光观察这间宫殿,少见的熏香,云锦般的床榻,纷繁雕琢的器具,还有所有的佩饰,都是诸侯才能用的饰物,这里,是郑王的寝宫。确定下来,我发才真正不再怀疑娄老,一屁股坐在君榻上,心里情不自禁反复回放隗死的那个镜头,浑身不觉打了一个寒颤,我看见自己手上的铜环,急忙暗了小圆扣子,铜环弹开去,露出中空的内芯,里面好多字,小若蚊蚓,我不全认识,但拼拼凑凑半个时辰,还是能凑出其中的内容:

“秦恃军力,扰边掠财。

一月数次,狄不敢惹。

攸黄狄女,于夫丕氏。

同投义军,歃血为盟。”

隗,原来你们是夫妻啊,这《子衿》怕就是你们定情的诗章了,少年娇女,共剪红烛。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继续看下去:

“世事不料,丕贼叛国。

献友与敌,女侥得逃。

隐忍四载,知贼将访,

伺机狡童,愿得中选。

可歌于庭,手刃逆贼。

了其今誓,以慰天灵。”

呵呵,还真是恩爱两不疑啊,隗刻这环的时候,恐怕一心想着杀贼吧,哪会料想,最后却是这种结果。

“事成必死,只疚一事,

吾得知己,却谋其心。”

隗,我明白,我都明白,你不愿离开狡童院是为什么,你默许甚至鼓励我与阿水欢好是为什么,也是你和我来郑宫是什么目的,你求我一定要谱出《蒹葭》也是为什么,我都明白.....但我知道你是真把我当知己,你还是拿出了《子衿》,最后,你还是始终把我保护在你身后。姐姐,你真傻,你疚谋我心,可是谋你心的人,却一点也不内疚。

隗啊隗,我好骗,你却比我更好骗,你说这世间男子,有一类是些浊泥水,沆瀣一气不言也罢,还有一类就是些扬路尘,表面轻浮腹内草莽,但说到底,都不过是贪冠帽,贪银子,贪美姬。可最终,你还是栽在了这种男子的手里。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隗诚恳而期待的看着我,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唱完了这曲子,我们不回狡童院了,任青山素影,碧落黄泉,我们姐妹长相随。”

隗,你把这句假话说得这么真,我们唱完了,我们是离开的时候了,我还期待着你打开你的铜环,我还期待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时空穿越,吓你一跳。

青山在,碧落在,独有素影已入黄泉,长相随终是虚妄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