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氏就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我都明白……可正是明白,所以才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能害了他。他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沈穆清低下头去。
“好好和梁季敏过日子吧!”李氏语气怅然,“女人真正靠得住的,是儿女,不是男人。你放心,老爷不会有事的,老爷也不会就这样垮下去的,他一定会看着外孙出生的,你也一定比我有福气……”
沈穆清苦笑:“太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有什么话,和季敏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理不睬的。夫妻之间,也要多说话,多说话了,才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才能过得好。”
沈穆清点了点头。
“我还有话和陈姨娘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李氏第一次“赶”沈穆清。
自己这样,太伤母亲的心了吧!
沈穆清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娘家。
回到梁家,梁幼惠很关心地问她:“太太叫你去做什么?”
沈穆清笑道:“没什么,只是叫我去说说话儿。”
梁幼惠没在再追问,和沈穆.清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准备太夫人七十二岁生辰的事来。
“……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她今年七十二岁了,过了这个生辰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所以一定要热闹热闹……从九月二十开始一直到九月二十六,开六天的流水席……”
沈穆清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
“幼惠,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事!”
梁幼惠表情真诚:“三嫂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还有心情管得上这些。我替你给祖母绣了一幅白衣渡母像做生辰礼物,你别说漏嘴才是。”
沈穆清眼眶湿:“幼惠,你对我真好!”
梁幼惠笑得欢快:“三嫂对我也很好啊!还半夜起来.做饼给我吃。”
那是因为她自己也饿了……
沈穆清拉着她的手,半天未语。
第二天一大早,给太夫人请过安,沈穆清带着落梅.和珠玑去了放嫁妆的退步。
“……这是我嫁过来后太夫人第一次的生辰,可不能.失了礼数。”
落梅和玑珠把.凡是有“福禄寿禧”寓意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大到屏风,小到一枚戒指,一一摆开了让沈穆清过目。
正当她眼花缭乱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英纷神色间有些不安地走了进来。
“三少奶奶这是在干什么呢?”说着,她随手指了桌上的一个寿山石盆景,“这个好,远远看着,像个寿星翁似的!”
沈穆清笑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拐弯抹角的,可不是你英纷的性格!”
英纷讪然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三少奶奶!”
沈穆清笑望着她。
“嗯,是那个常惠……又来了!”英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睃着沈穆清的神色,“说是,还想借二十两银子……”
沈穆清就叹了一口气,道:“拿二百两银子给他!”
英纷一听,立刻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嗳”。
沈穆清不由打趣她:“你就等着我这一声吧!”
英纷耍着赖:“我知道三少奶奶不是那硬心肠的人!”
“哎!”沈穆清笑道,“你跟那常惠说,不要什么都听六娘的。现在家徒四壁,大人能忍,两个孩子怎么办?而且他出去走镖去了,六姐面前谁服侍。让他听我,暂时搬到白纸坊去住,林进财家的在那边,还可以帮着端茶倒水照顾照顾。过了这个难关,日子也就顺了!不要什么都放在心上,谁还没有个为难的时候?”
英纷连连点头,应声而去。
落梅感叹道:“这个六娘的脾气可真是硬啊!”
“矫枉过正。”沈穆清笑道,“该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就要接受。哪一天,自己有这能力了,也同样帮帮别人,岂不是更好!”
落梅和珠玑听着连连点头,就看见英纷气喘嘘嘘地撩帘而入。
珠玑调侃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发现银子拿错了?”
英纷脸色发白,眼泪汪汪地望着沈穆清只摇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沈穆清上前去拍了她一下,“可不会是真的多给了银子吧?”
英纷“哇”地一下就哭了起来:“太太,太太……没了……没了……”
三个人呆若木鸡,屋子里只有英纷悲切的哭声。
李氏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四根金簪绾了块鸦青色大方手帕在头上,衬身的白绫小袄,白绸裙子,外面是件大红妆花通袖袄,浮肿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挣扎过后的痛苦表情。
沈穆清拉着母亲的手,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昨晚把我叫来,反复叮嘱我要好好服侍您。然后又让抬了这罗汉床到屋里。”汪妈妈神色憔悴,目光呆滞地跪在罗汉床前,呆板地述说着自己最后见到李氏时的情景,“我想着太太天天在这床上要抽袋烟,以为是晚上还想抽一袋,也没在意,就让人把这床抬了进来……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太太把我叫起来,说想抽袋烟,让我去喊橙香……等我再回来的时候,门关的死死的,怎么叩也不开,我觉得不妥,喊橙香翻了窗户,结果发现太太穿戴整齐地绻缩在罗汉床上……”说着,眼泪就无声地流了出来,“少了一对赤金耳塞!”
门外是陈姨娘厮声咧肺的哭喊声:“……我的太太,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我天天烧高香,求菩萨保佑您比我多活几日……菩萨您怎就不开开眼呢……我的好太太,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这事,还有谁知道?”沈穆清的声音凛冽的如同屋外的寒风。
汪妈妈摇了摇头:“谁也没敢说……”
“把门打开吧!”沈穆清站起身来,“外院的事有欧阳先生,可这内院,还得您做主……送了太太最后一程!”
汪妈妈掩面痛哭起来。
沈穆清自己去开了门。
陈姨娘的哭声如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
“……谁也是没有想到的,晚上还好好的,进了一碗燕窝粥,还吩咐我,说姑***性情好,让我以后有事商量姑奶奶……我还说,自从嫁进来,全得太太的照顾。您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一边哭着,还一边捶打着门扇。
沈穆清冷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屋檐下的落梅、珠玑、英纷和明霞,轻声地问:“大舍呢?怎么没见大舍?”
满脸惊恐站在屋檐下的橙香就朝陈姨娘望去。
陈姨娘站直了身子,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偷窥着沈穆清神色:“我,我让他暂时待在屋里了……”
沈穆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哦”了一声,吩咐橙香:“去,把舍哥带过来给太太守灵……要是他不愿意,写封信去给太仓的二叔,就说太太没了,要个摔丧驾灵的人,看几位哥哥里哪个有这孝心,就派了来帮着发丧。”
陈姨娘脸色煞白,忙道:“姑奶奶不要动气,我看着舍哥哭累了,这才让他在屋里歇歇的……”
“再把欧阳先生请进来,”沈穆清对陈姨娘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吩咐橙香,“你当着我和他的面把太太的东西清点清点。以后老爷续弦,也好给新太太一个交待。”
“姑奶奶,”陈姨娘跪在沈穆清面前,“都是我糊涂……我这就抱了舍哥出来!”
沈穆清表情淡淡的,轻声道:“陈姨娘,你来我们家这么久了,怎么办事还这么糊涂,这个毛病得改一改才是。”
陈姨娘狼狈地爬了起来:“是,姑奶奶说的是,我一定改了这毛病。”说着,匆匆朝大舍住的东厢房去。
萧飒跟在欧阳先生身后走到了垂花门前,远远的,他就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沈穆清。
她脊背挺得直直的,雪白的小脸微微扬起,摆出了一个很是高傲的姿势,斜睨着伏在她脚下哭得如梨花带雨般的陈姨娘。
听到动静,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萧飒如遭雷击,呆立在了垂花门的台矶上。
曾经那么明亮的眸子,曾经总闪烁着欢快的眸子……如月光般的清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让他这样熟悉的眼神,出现在了那个温暖如三月风般的女子眼中。
“穆清……”他声如蚊蚋地吐出这两个字。
好像听到了萧飒的声音般,沈穆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对着陈姨娘说了几句话,陈姨娘立刻瑟缩地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东角门。
“看样子,我们根本就不用担心姑奶奶,”全神贯注注意着沈穆清的欧阳先生并没有听见萧飒的喃喃自信,他笑着转过头来,“人遇到了危难,就会比平常表现出更多的勇气和决心。”
“不,”萧飒摇头。
他不要她变成那个样子……明亮的眸子在岁月中渐渐黯淡;春花般的娇颜在时光中缓缓褪色……变成了一个连他也不认识的女子……回首间,再也找不到那个曾经望着他不时流露出狡黠目光的俏丽女子……
(姊妹们明天早上起来看更新吧……(*^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