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见

灵镜还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流殊时的场景,小姑娘长期生活在莽荒,一双眸子像装进了整片荒原,充满野性,生机勃勃。

只是风和日丽很平常的一天,灵镜窝在山脚下的小木屋里,看着自己疯疯癫癫的母亲在阳光下绣花。

阳光真是一个绝妙的画家,它给这位常年疯癫的女子带上了暖色的轮廓,她嘴角含笑,目色温柔,仿佛在思念自己远行的丈夫,她的身体一半匿于阴影,一半沐于阳光,阴影处细看还有一片透明的光晕,这光晕像是四月的太阳被藏在了这里。

画面太过美好,不知名的花香阵阵传来,又让这幅画更加立体逼真,让灵镜恍惚认为自己的母亲没有疯,自己的父亲真的只是远行,就快要归家了。

但一个穿金带银的纨绔少年突然出现,一脚踏碎了这珍贵的油画,他像是从哪里急匆匆跑来,额头上面还有密密的汗。

“灵镜,灵镜,你小姨掉到悬崖下面去了。”

水思卉今早就告诉灵镜自己要去采药,一家人都靠着水思卉行医买药度日,她时常为了采点珍贵的药材多日不归。

这男孩灵镜认识,面熟而且往日和他关系不近,但是也不坏,是扶微山上少有的不欺侮他的人。

灵镜相信了,他焦躁的窜起来,一身白绒绒的皮毛在阳光下发着油亮的光辉,朝着悬崖就跑过去了。

如果他在慢一点,或许就会看到少年眼中已经藏不住的蔑视和厌恶,一个迟迟不化作人形的狐狸,简直就是狐族的耻辱。

可惜他太快了,也过于匆忙,就这样朝着深渊而去。

悬崖深不见底,四处到光秃秃的岩石和夹缝而生的野草,阳光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温暖,小狐狸扒着爪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悬崖边挪过去。

他还没到崖边,暗处的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股气流喷薄而来,不费吹灰之力挟卷起小狐狸,像抛雪球一样,扔了出去。

灵镜察觉到暗处气流时就明白了一切,可是他太弱了,不能反应,这种力量上差距的无力感让他无法思考,四肢无力,又把他抛入空中,扔下悬崖。

他最后的意识就是那一群衣冠华丽的少男少女们不屑的脸,张扬的笑,仿佛终于摆脱了一个黏人的垃圾。

这画面在灵镜脑海中慢慢凝固,他一笔一画慢慢地将他们的轮廓刻在记忆的石板上,似在作一幅名画。

如果他活着,这些人大概就只能永远活在画里了。

茂密的林子中一片幽暗,只有稀疏的月光透下来,一汪潭水吸收着月光的精华,仿佛冰冷的眼眸,只有上升的乳白色雾气能昭示它的温度。

灵镜将自己完全没入水中,半晌又露出来,他轻拭去脸上的水珠,白皙的皮肤像吸收了月辉,白的不像话,半截美背没在水中让人想要一窥到底。

睫毛上还挂着水雾,眼尾带着狐族独有的魅惑气质,只是眼眸迷茫,让人心疼。

他又想回忆流殊,但是却想不起她的脸了,她的样貌像水墨一样融化,只余下一双眼睛清晰可见。

她像一片羽毛,曾经飘来他的生命里,现在又要飘走,仿佛从未属于过他。

那双眼睛就留在画上,灵镜竭力想要补充完整,记忆如同笔墨一笔一笔加上,但是怎么也不像。

转而那双眼睛变得有了神采,露出惊讶的情绪,然后轮廓浮现,五官清晰,当衣裙也最终着完色,她就跑走了,像股青烟,无影无踪。

灵镜被自己惊住了,那是许瑶。

为什么他想起许瑶,那是一张和流殊相同的容貌,只是缺了脸上的黑色胎记。

对了,黑色胎记,没有黑色胎记。灵镜灵光一闪,似乎已经要抓住什么,但稍纵即逝,又陷入无边黑暗。

他如同困兽锁在了自己情感的枷锁之中,桎梏着他的行动思维。

回去的路上,灵镜绕了个远路,他鬼使神差地去了许瑶住的院子。

四处冷清清的,有几只点点萤火还在闪烁,像天上落下来的星星。

许瑶拿着一只蜡烛在看书,仆人用的蜡烛,比较次,火光一闪一闪显得很吃力。

蕴姑走后把自己院子钥匙给了她,让她可以继续去看书,她最近看到了一个有趣的话本子,正是热度不减的时候,当年熬夜看小说的感觉死灰复燃。

不想打扰芳夏和长今,她就拿着烛火出来看,但是看得太费劲了,眼睛干疼,比看手机还累。

许瑶揉揉肿胀的眼睛,又继续低下头。

晕黄的火光清晰地勾勒出少女绝美的面庞,白皙无暇,恰似美玉,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在眼下留下浅浅的阴影。

灵镜的心像一片静如玄镜的湖泊,湖面没有一丝波澜。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如同漩涡吸去所有的思绪,至余下广漠的荒凉。

这是一张异常美丽的脸,也是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

灵镜如同来时那样离去,晚风凉凉,让许瑶打了个冷战,她还是睡觉吧,实在是困了。

她知道自己有一张和流殊一样的脸,并且可以隐藏。

谁在帮她?灵镜立于一株红梅下,凝视着雾气袅袅的水面。

整个扶微山知晓流殊的人也是那几个,答案很清楚。白雾模糊了灵镜的样貌,仿佛随时都要随雾气飘散一般。

真有意思,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起在瞒着他。

灵镜脸上逐渐绽开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变得越来越讽刺,最后只剩下荒凉。

那样漂亮的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笑让人心疼不已。

辛川走近,高大的身躯冲开层层雾气,如同打破身上的白色枷锁,他俯首:“殿下。”

“所以是云鹤在往生河发现了她,并且带给了……”灵镜顿了顿,脸上笑容更甚,灼灼如头顶红梅,“水思卉。”

他用一种初学者学说话的语调念出这这个名字。

“是。”辛川低头应答,就算他再木讷,也感受到了自己主子身上越来越沉的暗意。

自己这个朋友,真是深不见底。灵镜仔细回想才发现云鹤既没有说过许瑶是否来自往生河,也没有提及自己是否认识许瑶,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如同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世人悲喜,然后抽身而去。

他现在又是已经离开了,离开得真是时候。

灵镜半阖眸子,回想往日种种。

“能确定许瑶来自往生河吗?”这句话很轻,像是一片飞霜凉凉的冷冷的,融化在唇齿间。

“许姑娘的来历恐怕只有她和云鹤大人了解。”辛川停留一下,“奴打听到,许姑娘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好像不是这里的人,甚至连往生河都不认识。”

长乐天的人哪怕山林野怪,没有一个人敢说不认识往生河。

这姑娘简直是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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