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永远不见
秦许谢过了老师，独自乘坐电梯离开。对于李浩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个女人，她一眼也不想见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的脸却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一张年轻、美丽、带着笑意的脸。出自这身体原来的宿主小秦许的记忆。也许小秦许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对于现在的秦许来说，不，绝对不可原谅。
秦许脑子里这会儿充斥着小秦许和她自己的记忆。她浑浑噩噩地往校外走着，有些分不清楚，在自己的感情里，哪些是从前世带来的，哪些是小秦许给予的，又有哪些是属于现在的她的。
伴随一声汽车尖利的鸣笛，秦许忽然被人一拽，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秦许恍然惊醒，抬头却见李浩吓到变形的脸，“你在搞什么？！不是让你在路边等我吗？怎么跑到马路上去了！”
“对，对不起！”秦许小声地道歉。
李浩长长叹了一口气，扯着秦许，塞到他停在路边的车里。想了想，觉得在搞清楚事情内情之前，最好还是避着点学校的人。
“走吧，我带你去喝茶。”
李浩开车近四十分钟，远远地离开了市区，到了一个湖边的农庄。这里是他大学时代的老师的家，也是他回到A市执教的原因。
田教授听到停车的声音，杵着拐棍走到围廊下面，看到李浩从驾驶室出来，脸上立刻露出高兴的神色。
可是李浩并没有立即走过来，而是绕到了汽车后面，拉开了后座的门，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田教授惊讶地挑起眉，然后冲着屋里喊道：“王老师，赶紧出来看看，李浩这根木头开窍了！”
秦许没有想到A城附近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湖，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钟，秋天的阳光撒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波光粼粼，薄雾寥寥。
“李老师，这是什么湖呀？”她好奇地问道。
“这个湖叫做清潭。”回答她的是一个女人如同金丝绒一样温润、柔中带醇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好听，秦许猛地回头，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阿姨好！”秦许立刻乖巧地鞠躬问好，旁边响起男人的笑声。
李浩指着中年女子介绍，“这是我的老师王教授。”又指着女子身边的杵着拐棍的中年男子，“这是我的师母田教授。”
最后，向两位老师介绍秦许，“这是我的学生，名字叫秦许。”
田教授对妻子笑道，“哎呀！李浩的学生在这里，我们都成了师祖了。”
四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子。李浩在田教授的耳边，耳语了几句。田教授看了看秦许，点头答应了。
李浩把秦许单独领进了茶室，这是一个建在湖面上的玻璃房子。三面是水，木制的桌椅，几个草编的蒲团随意放在木地板上。
李浩净手，认真地给秦许冲了一壶碧螺春。自己端起一杯来，轻轻洽了一口，任那茶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秦许也在慢慢喝着茶，她是不懂茶的，但也知道手中这杯，大概不是凡品。因为茶香清冽，久久不散。
李浩看着秦许放下茶杯，才说道：“来！说说看。”
“我妈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自杀了，那个女人是第三者。我爸跟她结了婚，然后出了国。”
没有任何铺垫，秦许面无表情地开口，语言极其简短，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李浩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开头。他停了好一会儿，才忍住心惊，接着问道：“他们出国，为什么没有带你去？”
“我把护照撕了。”
“后来他们也没有回来找你？”
“我爸是经济犯，不能回国。”
“所以你就一直一个人生活？”李浩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初一，我妈死了以后。”
“生活来源呢？他们不在你身边，连生活费也不给你？”
“给了。不过我上大学前，把卡扔了。”
“你继母说已经有几个月联系不上你，问你学校的老师，才知道你已经自己上了大学。”
“嗯，我把手机也扔了。”
“真的不能原谅他们吗？毕竟是……”
“绝对不能原谅。有生之年，如果可以永远不见，就好了。”
本来以为是一个多么冗长多么悲伤的故事，原来就这么几句就说完了。亏他还开车这么久，特意带她到这样的地方。
李浩不禁在心里苦笑，活了二十八岁，也去过不少国家，见过了不少的人。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面前的女孩。
发生在秦许身上的事，够一个想象力丰富的编剧写上四十集哭得死去活来的连续剧。即使是想象力不怎么丰富的自己，也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听出残酷和惨烈来。
可是秦许却始终淡淡地，她看起来不愤怒也不悲伤。“永远不见”，这就是她对待过去的唯一报复。
李浩沉默良久，而坐在对面的秦许也默不作声，正扭头看着湖水，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浩忽然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门口见到的秦许。也是像今天这般的夕阳，金色的光线洒在她稚嫩的脸上，那天的秦许是忧伤的，今天的她却是淡漠的。
那天的秦许很美，今天的秦许却让李浩有一种隐隐的心痛。到底脆弱了多久才能显得这样坚强，到底伤得多重，才会这样伤无可伤？
李浩忽然做了决定，既然秦许说了“绝对不能原谅”，那么就不要原谅好了。就像秦许说的，她的十八岁很快就会到来，而在那之前，不如就由自己来守护她。
李浩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瓷器相碰的声音把秦许带回了现实。
李浩一面收拾，一面笑着对她说:“饿了吧？田教授做的饭很好吃，吃了晚饭我们再回学校吧？”
秦许还有点懵，就这么谈完了？
李浩已经站起来，率先往岸上去，“走吧！我估计饭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田教授做的饭真的非常非常好吃！相比之下，学校食堂里的那些饭菜简直是猪食！
秦许最喜欢的是一道红烧肉，清甜爽口，一点都不腻。砂锅里红色的汤汁里浸润着晶莹剔透的肉，秦许一个人干掉了大半锅。
最后李浩怕她吃太多不消化，干脆动手把锅端到她够不着的地方。秦许这才发现自己的吃相过于狂放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对不起啊，这个肉实在太好吃了！”
王教授看着小姑娘喜欢，要把砂锅再放到秦许面前，“不要紧！小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没事的！”
李浩忙拦着，“下次来了再吃！今天确实有点多了！”又给秦许盛了一小碗青菜汤，“这个汤也好喝，不过只能喝这一碗。”
年纪大的人就喜欢看小孩子吃吃喝喝，王教授看秦许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得香甜，便对她发出热情的邀请:“今天是你们田老师做的饭！下次你来了，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田教授和李浩互看了一眼，然后闷声发笑。秦许一边喝汤，一边从碗上边露出滴溜溜的大眼睛，悄声问李浩:“什么门道？”
李浩凑在秦许耳边，压低声音道:“王教授做的饭你千万别吃！”
却被王教授一耳朵听到，立即发作道:“李浩你是不是说我做的饭不好吃？你知不知道田老师做饭是谁教的？”
田教授求生欲极强，立刻接话:“是是是！我做饭全是王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我做的饭好吃，那是因为得了王老师的真传！”
可以说很谄媚了，但王教授仍然板着脸，显得不是很高兴。
“这个汤好好喝呀！哪里买的这么好的青菜呀？”秦许把碗放下，一碗青菜汤见了底。
王教授脸上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李浩忍着笑正色道:“这青菜可不是买的，是我们王教授亲手种的！”
田教授立刻接上:“那是！我们王教授种出来的这个味道啊，哪里都买不到的！”
天色渐晚，李浩和秦许从农庄告辞出来，王教授还特意给秦许包了几根小黄瓜，让她拿回宿舍当水果吃。
李浩一面开车，一面看了看车里的后视镜，秦许正在后座像小老鼠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黄瓜，“你怎么知道菜是王教授种的？”
“啊？哦！我看到菜园子了。田教授不是腿脚不好吗？”
李浩满脸笑意，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李老师，那个，我家庭资料的事……”秦许还在担心这件事，毕竟是对学校隐瞒了实情，如果深究起来，是会受到处罚的。
“我帮你改成我表姐家的地址吧。她和你是一个地方的。电话也留她的，我跟她打个招呼就行。”
“李老师，谢谢你……”秦许感激之余，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你成年之前，我暂时当你的监护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记得来找我。”李浩停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清楚:“你打了几份工？钱够不够用？”
“够的够的！我有活期差不多五千块，定期存款还有一万。我一直在给英语杂志翻译稿件，给公众号做绘本朗读，每个月有固定收入。给淘宝店做模特，也能赚不少钱。哦，对了，还有家教。”因为怕李浩不相信，秦许说得很详尽。
可是李浩却觉得“活期”“定期”这两个字眼很刺耳，应该撒着娇跟父母要零花钱的年纪，秦许不仅要自己赚钱，还要学习怎么省着花。
“要不，我每个月给你点零花钱吧？”
“啊？不要不要！李老师您就不怕别人说你包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