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事情你一时难以察觉,但它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秋瑶整个人石化在房门口,看着宋玉清瘦的背影,心跳骤然加速。
无怪乎宋玉这些天来总是郁郁,连他都已经察觉,但她这个当事人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嘴唇抖了一抖,秋瑶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却发现自己此刻头脑无比清醒。
“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宋玉俯身铺床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幽邃的眸子在角落的阴影中显得更为晦暗。
秋瑶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灰色的药瓶,心中猛地一沉。
“你能平安归来,我自是万分欣喜,但我不希望新生出来的芥蒂,将我们之间的间隙变得越来越大。”
“如果我这会还没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吃下这个?”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理智被一击即溃,秋瑶本能地抬手抚上小腹,一股寒意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就这些时日。”她眼中的痛楚他看得分明,宋玉往前走了一步,却见她向后退了两步,皱了皱眉,停下脚步,将语气放缓了些,“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做对你太残忍,不过……”
“不过为了日后我们能够更好地相处,你还是决定狠心一点对吗?”秋瑶的声音有些发颤,说话间径直走到了桌前拿过那个灰色的瓶子,转身便要往外走去,胸腔中的空气仿佛一点一点被抽走。“但我要说不管这事如何处理,终究是我说了算。”
这是她第一次与宋玉产生正面冲突,她本以为自己转身走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会从背后拥住她,至少也会拉住她的手,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一脸淡漠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以那样的状态离开。
北方的天冷得过分,临近阳春三月,街道上的风依旧冷得刺骨。秋瑶攥着瓶子的指节冻得发白,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仿佛看惯了他人的失魂落魄,各自或急或徐地走着自己的路。
其实她没走几步就想回去了,这么冷的天,这么陌生的街道,她自己就像一个负气出走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这一点她很清楚,宋玉也很了解。她出来是让自己理清思绪,他让她独自出门却是为了让她冷静下来。
但想到宋玉方才的语气神态,她心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凉。
这怪不了宋玉,他那般清高的性子,眼中本身就容不得半点沙子,能够接受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已经是超出了他原本的底线,而今还要他接受自己的妻子怀着他人的孩子,确实有点过分。
或者说自从她回来以后,她与宋玉之前的矛盾便已经悄然滋生了,而这一个孩子只是矛盾爆发的一根导火线。
破镜即使重圆,仍旧是有裂缝。她能够理解宋玉对这个孩子的抗拒,却无法接受他这般极端的选择。而宋玉呢?他能够理解这些年她失忆之后留在白起的身边,却无法接受她以这样一种嘲讽的方式重新与自己在一起。
一切都乱套了。
秋瑶走到街角蹲下身,双手掩面。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起那个时候能够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原来这一场伏笔早就埋下,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憎恶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里面有对白起的憎恶,有对宋玉的憎恶,也有对自己的憎恶。这种憎恶如同路边积雪上的脏污,因为底下的洁白而显得更为分明,而一旦积雪化去,那么那脏污的存在感也就消失了。
打了个冷颤,秋瑶准备站起身,一双皂靴冷不丁出现在自己面前,仰头,入眼的却是一张让她诧异的面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白起让你跟着我的?”秋瑶起身,皱着眉看着面前牵着一匹马的胡阳。其人褪下了一身戎装,清秀到近乎中性的面容带着标志性的不羁笑意。
“你想多了,是我自己要来的。”胡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战马顺着颈边的毛,“外头这么冷,夫人要不要跟我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来谈谈?”
“如果我说不呢?”秋瑶对这个胡阳心里有一种本能地抵触,一半是因为之前在咸阳发生的那些事,一半是这个人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轻佻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与一军将领的身份联系到一起。
“夫人在这个时候独身在外,恐怕是与那兰台公子产生了矛盾。”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秋瑶眉头一皱,转身欲走。
“那武安君的生死夫人就不闻不问?”
足下一顿,秋瑶转过身,定定地盯着胡阳,“你说什么?”
胡阳嘴边扯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笑容,“夫人借一步说话。”
秋瑶犹豫片刻,正准备跟着胡阳走,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心里先是一喜,又随后一紧。
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跟了出来,只是自己刚刚为白起紧张的神态估计也全部落入了他的双眼。
自己这次多半是百口莫辩了,不过其实也无需辩解,她对自己的担忧没有丝毫否认。
宋玉径直走向一脸玩味的胡阳,走到秋瑶跟前时不着痕迹地将其掩在了自己身后,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胡阳,满目清寒,声线冷冽,“一连跟了两个月,刚到就迫不及待露面,是不是太不明智了些?”
“宋公子这话可是冤枉怀清了,怀清可是马不停蹄赶了一个月的路放跟随二位到此处的。”胡阳看了看宋玉身后垂头不语的秋瑶,撇了撇嘴,拉着缰绳朝前走了两步,“看在怀清赶路辛劳的份上,宋公子可否让怀清同尊夫人单独说上两句话?”
听到这里秋瑶不禁诧异地看了胡阳一眼,她本以为他会在宋玉面前绕半天圈子,没想到他将来意这般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既然胡将军舟车劳顿,那就更应该好好休息一番了,何况要不要和胡将军商谈,是她自己的意思。”宋玉转过头,有些漠然地看了眼身后的秋瑶,目光落至她从一开始便紧紧攥着的瓶子,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
秋瑶没有去直面宋玉的探询,只是低头闷闷答了句“胡将军还是好生休息为是”,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
才走出没几步,便感觉一阵不适从腹中翻涌上来,秋瑶身子一晃,手似乎接触到什么温热的东西,便立即被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