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纳降的是司马靳,不见白起身影。
一到秦军控制范围内,秋瑶和赵括便分了开来,司马靳自然是第一眼便认出了秋瑶,脸上掠过一丝隐忍的诧异与愠怒,便吩咐手下带她到营帐中去,自己则是随部下押着赵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赵括回头,深深地看了秋瑶一眼。
秋瑶默然地走进帐中,里面并没有别人,坐下后细细打量着周围,忽然想起自己同白起第一次见面时,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候会面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隔着帐子撑着下颔,每一句戏谑都带着尖锐,仿佛将自己的所有心情都洞悉了去。
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不知为何,秋瑶眼底有些发热。
这样的回忆持续了没多久,帐门口传来的动静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人正是白起,白袍银甲,眼眶微微凹进去,原本犀利的一双凤眼变得更为深邃,却也染上了一层沧桑。
十年的征战将他的五官雕刻得更为立体,却也为他的鬓角染上几丝白霜。
秋瑶旋即起身,心里涌起骇浪,口中却只吐出一句狗血的“别来无恙”。
白起没有理会她的寒暄,径自上前,将那个故作客套的人一把拥入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迫视着那双清澈灵动的眼,沉声道“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这不像你。”
秋瑶胸口一滞,想退后一步,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禁锢,“都过去了这么久,人总是会变的。”
白起皱了皱眉,他并不想与秋瑶在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上纠缠。
“藏身于败军之中,勇气可嘉,”白起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随后眸色一沉,“你是如何得知我在军中的?”
“你不是主将吗?”秋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主将,”白起眼中泛起一抹危险的亮光,“但是这是秘而不宣的。”
可是赵括却明明说对手是白起了……莫非这是他自己猜测的?秋瑶不知道长平之战白起指挥战役这事原来还是个机密,这样一来自己反而百口莫辩。
“这么说赵括也是一早就知道我在军中的事?”白起眯了眯眼,似乎要把秋瑶的心思看个究竟。
一“这只是猜测,”提到赵括,秋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打算把赵括怎么样?”
“你觉得呢?”
“……”秋瑶还是像以前一样猜不透白起的想法,“他已经投降了。”
“难不成你还指望我留他一命?”白起松开双臂,冷笑着看着秋瑶。
“他还年轻,而且颇有才能……”秋瑶一时口讷,只是想到之前赵括为了濒死的部下拿出自己的水一事,让她有些担忧起那个率直而骄傲的青年。
“正是因为他年轻有才,往后有无限可能,我才不能放过他,”白起话中透着一股阴狠,但又不失欣赏,“你可知这一仗我打得多难?若非我军援兵先到,这一战的结果就不是现在这般,你说我怎能留他在这个世上威胁我秦?”
对于白起的说法,秋瑶一时间无以为辩,似乎每次和白起争论,她总是落在下风。
白起见她说不出话,冷笑着勾起她的下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赵括求情的?”
秋瑶浑身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见白起的真正目的,向后退了一步,稳住心神,“难道你猜不到是为了什么?事情不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么?”
“我想我知道是为什么了,”白起笑了笑,定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秋瑶,“而且我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为此来见我。”
有那么一瞬间,秋瑶恨极了白起这种自以为掌握一切的自信。
“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就让你见到铮儿?”
“铮儿?”白起将这两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忽然将眼神放柔了不少,拿起秋瑶的手,看了看上面的剥茧,缓缓道“我便知道宋玉容不下那个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
秋瑶没想到白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鼻子陡然一酸,抽回自己的手,声调却拉高了不少,“一点都不委屈,没有你的纠缠我们过得很自在。更何况,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白起,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用这种手段来设计我。”
宋玉的眼冷漠神,乡邻的窃窃私语,过往的一切同时化作一把把利刃,划在自己心口上。秋瑶的话语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悲愤与凄凉。
她原本可以比现在过得好很多,但白起却一手酿造了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你觉得这其中只有设计?”白起反问,抬手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鬓发,“那好,你说,我如何才能见得自己的儿子。”
“你先告诉我以初的状况。”秋瑶努力将自己眼中的泪水憋回去,她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示弱,原先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他好得很,”白起眼中的情绪有些莫测,“你看我是不是比宋玉那伪君子好多了,他容不下我的骨血,我却替他养儿子。”
这事无疑是秋瑶心中的一根刺,秋瑶撇开头,避开这个话题,“我要回一趟楚国,待处理好一些事情,我会让你见到铮儿,但是到时候你必须把以初还给我。”
“你当这是交易?”白起的语气有些发狠,抬手捏住秋瑶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而且你选择抛弃我的儿子而要宋玉的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秋瑶怒不可遏地推开他,“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厚此薄彼?我说了只是让你见到铮儿,不代表把他送给你!”
“那你是打算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了?”白起又换上先前的冷笑,“这可不行,我白起一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何况既然你来了这里,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
秋瑶眼神一凛,毫无惧色地迎向白起的目光,“我走不出这个军营,你便是穷尽一生也见不到你的儿子。”
“这还是你头一回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我,”白起的反应没有秋瑶意料中的勃然大怒,而是平静地让秋瑶有些不安,他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自己,淡淡道,“宋玉当真值得你执意如此?既然他为了一个孩子容不下你,便说明他在乎自己甚于一切,这样的人……”
“那你又能比他高尚到哪去呢?”秋瑶觉得有些无力,“其实归根结底你们都是一样的。”傲慢。自负。漠视他人。
而她,是他们自私之下的牺牲品。
白起看着她脸上微妙的变化,沉默半晌,忽然背过身去,“那好,我答应你,三日之后你可以离开这里,但是你必须履行自己的承诺。”
秋瑶,我这么做,你可会觉得我和宋玉,本质上是不同的?
白起忽然松了口,秋瑶自然没再继续纠缠。
方才的脆弱,一半是她故意展示给白起看的。她心底不愿承认是在用白起对自己的在乎做赌注,但是有的事情,变了终究是变了。
“好。”
只是她不曾想到,当她决定践诺的时候,一切都脱离了预想的轨道。她后来曾不止一次后悔过,今时今日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