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神女峰。
山顶的凉意与秋风勾结,恨不能把人冻成山石,熊横在山巅,背对着肆虐的商风,一个劲地裹紧身上的白狐裘衣。
“……风气雨止,千里而逝。盖发蒙,往自会,思万方,忧国害,开圣贤,辅不逮,九窍通郁,精神察滞,延年益寿千万岁。”宋玉迎风而立,风卷白裳烈烈出声,锋锐的风刀将他原本俊美无度的五官打磨得更加精致绝伦。
高唐赋毕,熊横瑟缩着身子赞誉的几句,然后直奔主题“今日已是第十五日,神女何时才会出现?”
“大王莫急,昔日女神在午夜之时向先王自荐枕席,此番应当亦是如此。”景差率先答话,眼看着宋玉袖内微动,他的心也随之一紧。
“一连吹了半个月的山顶风,若是神女未现,两位大人的辛苦可就白费了。”夏侯缩着脖子立于楚王身后冷冷说道。
“夏侯放心,今晚子时之前神女必会降临。只可惜即使神女现身,诸位也没有大王那样的疏遇。眼下山川相接,烟蒸霞蔚,侯爷可以饱览我楚国的雄奇风光。”景差冷笑着回敬,夏侯等人脸色均是一变,只有楚王一脸的喜形于色。
正在此时,一轮朝阳破云而出,望霞峰瞬时红霞万丈,宋玉身朝东方,朝晖映红了他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楚王感觉到数日升起,也转过身面朝旭日,惊喜万状“今日的朝霞尤为绚烂,必为大吉之兆。”
“大王所言极是”宋玉负手远望“大王且看这巫峡十二峰奇秀绝美,放眼四海,又有哪一国的山色能与之媲美?”宋玉回身,微微垂下头,目光只看着楚王的足尖“只是百里之外秦军压境,令我荆楚子民不得安心,大王怎可把这冠绝天下的巫山秀色被他人夺取?”
楚王起先还是笑得欢畅,听到后来却不禁僵了脸上的笑容“宋爱卿说得甚是。只是今日我等登山,但为祈求神女降世,不提国事。”
“大王”宋玉握紧袖中双手,不觉将语气放缓,神情恳切,“司马借的万艘战舰已从西蜀沿江而来,眼前的巫黔之景眼看就要转手他人,另一边白起由山西挥师南下,攻占我西南边境……”
“够了”楚王面色一凛,把脸转向一边,“宋爱卿可是要违逆孤的意思,存心想拂了孤的兴致?”
锋锐的指甲嵌入掌内,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臣不敢”
“祈神之礼既已结束,大王还是先下山为好,此处风大,不宜久留。”景差上前解围,偏过头看了垂着头的宋玉。
“孤要去焚香沐浴,独自闭门静候神女到来。”熊横拂袖转身在夏侯等人的簇拥下走上步辇,由四名侍卫往山下抬去。
景差见宋玉仍是保持着先前的姿态站在原地,不禁在心里轻叹一声上前隔袖握住了他的手腕“走吧”
再抬头时,宋玉的脸上依然恢复了平静,但那对深邃黝黑的眼眸里却分明透着痛楚与悲凉。景差面朝前方目不斜视,两人携手向山下走去。
“你需要的人我已帮你安排好了,但愿到时不会被夏侯等人阻拦”
“无妨,此法不通,我还有另一个办法。”宋玉的声音卷在风中,转瞬即逝。
“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卫如歌似乎对你有意,你把她引至楚王身边就不怕她因爱生怨破坏了你我的计划?”
宋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景差前一句话的真实性,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非她不可’”
景差闻言不禁勾了勾唇“都道是宋子渊俊美无匹倾倒众生,依我看来,那些倾慕对于女子来说却是劫难。”
宋玉没有吭声,景差继续煞有介事地说着“莫非这时间当真没有可以让你动心的女子?”
景差说这句话的时候,宋玉的脑海中浮出了一张脸,那是一张稚嫩的,清秀的少女的练,他犹豫了片刻,说了句:“或许”
“要我说,女子若是仪态端庄,娴雅温善便可作为良配。朝夕相处,便能培养感情,礼让相待,便是夫妻之道。《诗》中有云:有女如云,匪我思存,只是如果非要这样执著地追寻某一个未知的女子,又能有多大的机会可以成功。”景差说这话时不禁也想到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仪态端庄,娴雅温善,这八字似乎与她完全搭不上边。
朝夕相处,便能培养感情,真的是这样么?
友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听她巧笑倩兮地说出这句话时,他心中所受的触动是前所未有的。
“子渊今年也是二十有二,何不取一名贤良淑德的女子,来为你分担少许忧劳。”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他与景差不同,父母早亡,举目无亲,没有人会为了特定的利益为他安排婚事,而他自己亦是不愿随众人一样,取一名四德兼具的良家女子就已足矣,他在意的是,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对对方的在乎,能够肯定地确认自己心中所好。
而现在,这一切对他来说尚是模糊不清的。
山间岚烟缭绕,两名俊秀男子携手行走于山间,前方百米处,是一个受数人簇拥的步辇,旭日东升,那两人的谈话声消融在金色的日光中,蒸发在飘渺的云气里,再无第三人可以听到。
临近山脚,却见一群约有二三百人的布衣行走在山下的道路上,五六个人为一排徐徐前进着,恰好挡住了楚王的步辇。
景差与宋玉在后面看到这幅场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加快步伐赶上了前面的队伍,夏侯刚要叫人过去问问情况,景差变强在楚王面前请示去询问那些百姓从何而来,熊横本来就对此没什么上心,便也随口应了下来,让抬步辇的人将速度放缓了些。
夏侯看着景差身形矫健地向达到上前去,不禁怀疑地看了眼走在众人最后的宋玉,见他低头不语,便想着兴许是宋玉方才惹恼了楚王,这会儿不敢轻易出声,心中便添了几分快意。
“回禀大王,那些都是从郢都到巫郡来的百姓。”景差微微仰头,满意地看着夏侯等人骤然变色的脸,夏侯这才意识到景差主动请命探险的真正意图,心里悔之不急。
熊横闻言果然多了一分心“为何郢都的百姓成群出城?”
话音未落,景差便单膝跪在了步辇前,高声道“臣等误事,罪该万死!”
熊横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景差,心中疑窦丛生“景爱卿起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景差并不起身,而是将头埋得更低,声音沉郁而有力“庄礄自领郢都已迁一月,我等竟毫不知情,耽误大王要事,罪不容诛!”
“庄蹻造反?”熊横听了险些吓得从步辇上跌落下来,脸上的惊慌随即变为震怒,对着四边的几个近臣破口大骂,忿忿道“这么大的事情都一个月了,你们居然没一个人来向孤禀告?”
“大王且息怒,庄蹻既然胆敢造反,并定会阻止境内之人来云梦报信。”夏侯竭力维持着面上的从容,带着州侯,!!!陵君与寿陵君一齐跪了下来,随后跪下的是宋玉一干子的随从侍卫。
“荒谬!郢都的百姓既能到此,信使又为何不能乔装出城!”
“或是有人于来的路上拦劫。”夏侯回头两眼瞪着隔着一台步辇的宋玉,这话本来是他要用来辩解的,却被他抢了去,那话中的意思也就变了半分,幸而熊横并未留意。
“我楚之众臣皆在国都内,难道没有一人能阻挡得了他吗!”熊横气的混身发抖,连那抬辇的四名侍卫都不觉腿脚发软。
“回大王,臣与庄蹻原为故交,若大王信得过臣,便让臣回国都劝服庄蹻,并入楚官见昭阳相国等人,同伐反贼,戴罪立功。”景差不失时机地请命。
熊横这才舒了一口气,解下随身系带的!!!!????,令身旁近侍递交给景差“景爱卿请起,孤这就封你为前将军,领孤???入郢说服庄蹻,他若不从,你可凭此印绶与昭国相商,引军退敌。”
“臣比不辱使命!”景差接过印绶,旋即起身,刚要上马,却又听得夏侯在一旁跪着反对。
“大王莫要如此,庄蹻既然与景大人交厚,大王又怎可轻易地将此重任交付于他,又任其调用兵马……”
“夏侯休得在此中伤,我景氏与君主同宗,又怎么会生出这种悖逆之心!”景差翻身上马,冷冷地睨视这跪在步辇脚边的夏侯,眼神锋利坚决,并带有一丝讥嘲与谴责。
熊横闻言欣然,随后教训起边上的夏侯来,景差勒马回身,朝东而去,余下的数人则返兰宫。
到达宫门口时,楚王已一改山上的态度,和颜悦色,一再叮嘱宋玉将接下的事宜准备妥当,随后前往自己的寝殿焚香独处,夏侯等人闷不吭声地跟了一小段路,到岔路分开时不忘瞪了宋玉一眼,
宋玉对此熟视无睹,甩了甩阔袖,转身回院,一派超然蕴藉。
只是他一踏进远门,便看到某只穿着绿衣的生物抱着一条床单步态怪异地从房中走出,随后一脸见鬼的样子看着突然回来的自己,面色通红地缩了回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宋玉莫名其妙,恰好丫环从外面端着晚饭走了进来,见宋玉归来便恭敬地行了个礼。
“她怎么了?”宋玉微微皱眉,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大人问的是哪方面?姑娘用完午膳便一直待在房内休息,照理说这会儿也应该起来了,今天不知怎么……”
宋玉的眉愈发蹙紧,来等丫环把话说完便径直走向了房间,他的足音极轻,踏在砖石上几乎难以听出,房门里的某只却听得真切。
老天爷你存心整我是吧,三番两次让我在宋玉面前出糗……秋瑶欲哭无泪地攥紧怀里的床单,听着宋玉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给我一个地洞或者一条地缝,嗷嗷嗷嗷嗷……
“开门”清润的嗓音自门外响起。
秋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门框上,心一横,一把把门从里拉开,一脸壮烈地目视门外那个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子。
“你……”宋玉只说了一个字,秋瑶强行绷着的脸立马崩坏,面上登时火烧火燎,红得犹如一块刚出炉的炭。
宋玉身后的丫环见秋瑶红着脸抱着被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上前替秋瑶解围。“山下天还有些热,姑娘是午眠时出了汗想要换床单吧,这事交给奴婢就行了。”
秋瑶感激地点了点头,宋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脸上一样的绯红,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旋即说了句“我今日在书房用膳。”便转身离去,秋瑶则捕捉到了他转过脸时表现出的一丝尴尬,心里又是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