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是最后第二番,是因为谁都知道,破城而屠城,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屠的一贯作风。
郢都只当是鄢城余民中爆发了疫情,毅然决然地封锁了国都的所有城门,拔去了鄢城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鄢城被楚国的王室弃如敝屣,绝望的气息四处弥漫。
一连数日,宋玉都没有踏入秋瑶的房门,景差亦是如此,一个是时刻心忧百姓的议政大夫,天天在楚王面前苦苦进谏要求熊横派人救济鄢城的百姓;一个是世家贵族的唯一继承人,被勒令留在王城不得接触城外可能染上瘟疫的难民。
带着满身的倦怠推开房门,只见门窗边钉满一个个白色的简单人偶,伴随春风微微荡漾。秋瑶静静地靠坐在床上,用细枝蘸着墨汁在人偶的脸上画出一张笑脸。
“在做什么?”宋玉尽可能收起脸上的疲惫,眉梢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走到她的床边。
“做放晴娘啊,把这个挂在门窗上,天气就会由雨转晴了。”手中的细枝微微一抖,人偶的嘴歪倒了一边,秋瑶仰起头,却是满脸的泪痕,“是不是很可笑?可是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做不了。”
宋玉突然有一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的感觉,但思及眼下的情况根本由不得自己惦记那些儿女情长,因而说出口的话却是,“腿伤有没有好一些。”
“这点伤跟鄢城百姓的遭遇相比算得了什么,我想去外面看看他们。”
“等你腿伤再好一些我就带你出去。”宋玉本想安慰她,不料话一出口她却哭得更凶。
“让我做点什么,不要让我觉得我呆在这里根本就是多余的……”她恨透了这个充满杀戮的世道,更恨透了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面对这些的无能为力,那些穿越小说中的主角到了古代不都是显得很神通广大的吗,为什么这个定律到了她身上就不对了呢?
“没有人觉得你多余,”宋玉本想继续说些让她好好养病之类的话,看到她满脸失落,又忍不住说了句“你可以去隔壁的周医师那儿帮忙,我会记得叮嘱他看好你的腿。”
“有很多人病了吗?”秋瑶止住哭,泪眼朦胧地看着宋玉,一脸认真道。
“是,余下的百姓许多都感染了风寒或痢疾,眼下药材紧缺,要治疗那么多人很有困难,”宋玉眼神微暗,“子云在郢都已经尽力上书大王要求向鄢城派发药材。”
“好,那我去帮忙。”
宋玉原本就知道秋瑶时常会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表现,但这一回的见识却让他对秋瑶的欣赏更上了一个台阶。
景差终于求得数车艾草以及一些常规的药草,来到鄢城后却发现鄢城的病情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控制,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秋瑶在旁出谋划策,集结城中青年焚烧淹死禽畜尸体,掩埋人尸,清洁临时居住地,另辟一处作为病患居住地防止病情传染,效率之高连周医师都赞不绝口。
百里外集结的秦兵尚未退散,城中百姓依旧人心惶惶,然而经过连日的努力,原本已经被判死刑的鄢城终于开始有了一线生机。
“芙蓉——”正在帮周医师整理药材清单的秋瑶闻声一滞,抬起头时正好看见谢老爹花瓣愈发密集的菊花脸,心中一酸,闷闷地唤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被谢老爹连声喝止。
“站起来作甚,我知道你腿不好。”谢老爹将手里的伞收拢,脸色和之前一样难看,秋瑶想起自己留书出走的事情,心里不觉有些发虚。
孰料谢老爹的脸色又随着秋瑶低头的动作缓和了下来,“我听闻你在这里帮乡亲做了很多事,特意过来看看你,适逢多事之秋,难得你有这份救人之心,不过秦兵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我与你二娘打算带你和晋儿离开鄢城,你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们去郢都……”
“我不……”
“什么不,秦人的大军尚在冲邓,白起的先锋尚在西陵,留在鄢城根本就是等死,若非有高人相救,你爹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同你说话。”谢老爹脸色再度发臭,秋瑶扶额,她实在是无法和这位隔了千沟万壑的爹进行交流,但谢老爹最后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高人?什么高人?”
“我也不清楚,水淹鄢城前夕有人忽然来谢家驱人,非要我们立马离开鄢城,我猜到是鄢城可能有大事要发生,便带着一家人搬到了鄢城外数十里的客店,那些人没有暴露身份,我等也不便多问。”
若是景差或者宋玉派去的人,应当不用刻意掩藏身份。
秋瑶沉吟片刻,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为何要去郢都,景家……”
“你放心,你既出走,景家必然不会再要你,你就算是想嫁也没有机会。”说起这个谢老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想想眼下的处境又觉得再说这些未免有损妇女情谊,便又放缓了语调,“晚些时候找个无人认得我们的地方,你要改嫁应该不是问题。”
“什么改嫁,我还没嫁给他。”秋瑶撇了撇嘴,“你们先搬去郢都吧,等这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会再过来同你们回合。”
“忙什么忙,你……”
谢老爹话说至一半,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周医师的下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姑娘赶紧离开这里,外面有景公子先前派来应急的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秋瑶猛地从案边站起来,一时没把握好力道,脚踝上顿时疼得发紧,身子也随之晃了晃。
“秦人……秦人来屠城了!”
秋瑶浑身一震,屠城,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屠城?为何在希望的火星亮起来的时候再来浇一盆冷水,让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姑娘赶紧走……”院外的愈发嘈杂起来,秋瑶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颤颤巍巍地上了院外的马车,还没从震惊中回神,马车便在车夫的驱使下向城外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