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身旁的枕席早已冷却,秋瑶睁眼后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继而准备伸手撑着自己起身,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酸痛顿时让她叫苦不迭,拧着眉头心虚地掀开被单偷觑了一眼,那密集的吻痕依然分明如初。
秋瑶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操之过急的试探,那孕妇让她感觉到白起身上确有隐情,记忆中原本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但她依旧难以将其串联起来,于是她选择从白起口中套话,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度不明智的作法,她仅仅试探了只言片语,他就直接用行动去探她的底线。
当真是得不偿失。
望向床帏的瞳孔缓缓紧缩,白起确实对她隐晦良多,而那些事情又足以让她决意离开。
所以才要隐瞒么?那一声谢秋瑶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扎在她的胸口,让她连一呼一吸都倍感痛楚。
而白起既然已经以为她忆起了全部,或许也代表她可以直言不讳地过问一切。
她当然不会那么傻,她也没有机会那么做。那一晚过后白起没再见她,秋瑶深知他心中的顾虑,因而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淡淡扫了眼门口日渐严密的守卫,秋瑶起身走向推门入内布菜的曦儿。
“那个得了疯症的孕妇,现在情况如何了?”
许是感激于秋瑶让人为自己伤药,一向对秋瑶的问题避而不答的曦儿难得开口替她解决了疑惑。
“听说是生了个男孩,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曦儿将菜布好,往后退开两步,敛眸默然。
秋瑶心有戚然,对着面前的饭菜迟迟没有动筷,“设法让人安葬她吧,那孩子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被一位妇人收养了。”
秋瑶踌躇片刻,才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但愿收养他的是个好人。”
谢秋瑶……那些事情当真是她穿越前所发生的还是她自己做了时候忘记了呢?不论是哪一种,那都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而今白起加强警卫防她逃跑却不见她,原本说好的带她出征只怕是要改变,秋瑶忽然觉得有些怅惘。
“帮我带句话给将军吧,”举起的筷子重新放下,秋瑶一脸认真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曦儿,“就说我想明白了。”
曦儿点头应允,躬身退出门外,秋瑶本以为出征在即白起恐怕要过大半天才来见自己,不料话传过去没多久他便走进了自己房中。
“我有话想对你说,”秋瑶正襟危坐,直视面前一脸复杂的白起,随后起身,牵起他尚带着咬痕的左手,“或许你向我隐瞒了许多事情,但是这一年来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中,我想说,如果我愿意谅解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你是否还能待我如初?”
话说完连秋瑶都有些讶异,她原本不想给自己断了所有退路,但是她不愿被困在充满疑虑的牢笼中,对之前的事情一片茫然,对之后的事情诚惶诚恐,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忘了,便索性就让它过去吧。
白起低头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思考她这话的真实性,许久才说了句,“这次出征我不带上你。”
“我知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不反对。”哪怕让她在这里被关数年,她也愿意以此证明自己的用心。
白起微讶,随后面上重新恢复镇定,“或许有朝一日你忆起一切,你会后悔你今时今日所说的话。”他该怎么回应她?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快得连他都反应不过来,只是,那又如何?他自有办法留她在自己身边,不论她是愿,或者不愿。
“我不会后悔,与其同床异梦,相互欺瞒相互设计,不如开诚相对,或许之前你做过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但那是从前的我,只要你如今是真心的,一切从头开始又有何不可?”
白起微一蹙眉,抬手搭上她的双肩,紧锁住她满是真诚的双眸,沉默半晌,忽而抚掌大笑,“好,那夫人便静候为夫出征归来。”
秋瑶有些木然地看着白起离开的背影,原本的坚决忽而变得有些惴惴,既然已经决心与过去撇清关系,为何她这会又会如此不安呢?
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秋瑶有些无力地坐在桌旁,心中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争执辩驳着。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她想她是认定了他的吧,既然如此,她便不该再挣扎踟蹰,踏出卧房,秋光明媚,身边的随从不少反而多了两个,秋瑶没有介意,兀自走到阿狸的房间将他抱了出来,安享这暖日的余晖。
可世上真有一种悔不当初让人痛不欲生,她今日的决绝分量不够,但多年之后当她再想起方才的每一句话,字字见血。
秦昭襄王三十二年,秦国发兵攻打魏国,直至魏首都大梁,魏派大将暴鸢救援,为秦所败,魏献出温地而求和。
白起一生无败绩,秋瑶丝毫不担心他作战会有什么差池,秦兵大胜的消息在白起班师回朝之前便传回了咸阳城,只是她没想到白起进宫复命之后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关在房中闷了一天一夜。
隔着一院的落花,秋瑶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书房,终是没有去打搅他。
“阿媪①,阿媪,他们说父亲回来了,我们去看看吧。”一夜难眠的困倦未散,秋瑶便被一个青稚的童声打断了睡眠,本就有些床气的秋瑶有些郁闷,坐起来轻轻扯了下阿狸的小脸,随后起身洗漱。
一旁的小阿狸早已有些迫不及待,他昨日就听说他的父亲凯旋归来,兴奋了一整夜却依然没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心中不禁有些焦急。
“曦儿,去问问将军可有出房。”手中的梳子一顿,秋瑶对着铜镜看向身后的曦儿,心中不由有些担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秋瑶制住嚷个不停的儿子,坐在一旁看他用早饭,心里一边思索着待会该如何去见白起,心里想的那人却已然踏进了房门。
白起进门时便看到秋瑶一脸欢欣地起身走向自己,心中的郁结不免散去不少,转而看到那丢下碗筷朝自己本来的男童,目光却情不自禁都停滞了一下。
这停滞的时间过短,短到秋瑶难以发觉,而这便是白起的用意所在,他几乎在阿狸跳起来的第一时间将他抱在了怀中,脸上尽是慈父的爱怜。
秋瑶心中一动,一种温暖的情绪顿时感染到了她。
“昨天刚回来,事情有些多,一直到这会儿才能得空过来。”说话时白起将阿狸抱到自己胸前,恰似无意地阻隔了秋瑶的视线,不想方才还雀跃不已的孩子忽然安静了下来,也是这么瞪大了一双清澈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自己。
话语微微一顿,白起将阿狸轻轻放在了地上,“这孩子都这么大了。”
“是啊,以初自从记事以来三天两头惦记着他在外带兵的父亲。”秋瑶笑着将阿狸抱进了自己怀中,却发现他安静得有些异常,不由多问了一句,“是吧,以初。”
阿狸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向秋瑶,重重地点了点头,犹豫了半秒才裂开嘴撒了个娇,“阿媪,怎么不叫我阿狸了。”
“都三岁了那还能用这奶娃子的称呼,”秋瑶这才放心,转而看仍旧是一脸微笑的白起,“原本就想等他用好早饭过来的,夫君可有用过?”
“用过了,”白起收回阿狸身上的视线,走到秋瑶身边,“过了这个秋冬,同我出征吧。”
这算是她通过这两年的审核了么?秋瑶有些欣然,又有些心酸,笑着回了句“好”,目光却不由得转向了别处,思绪刚要开始神游,他却将自己的头转了回来。
“不要多想。”白起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带着一股恬淡的温和,那是白起身上少有的,秋瑶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初儿到了该习武的年龄了吧。”目光落至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秀气小脸上,白起的笑意变得有些莫测。
这孩子,像极了宋玉。
“你原先不是说过不让他搀和这些兵争之事的吗?”秋瑶秀眉微蹙。
“没说让他参军,只是身为男儿,必应有一技傍身,何况是我武安君的儿子。”
秋瑶默然,低头看了看怀里一直盯着白起看的阿狸,随后缓缓点下了头。
“这几日我恰好得空,不如让他先跟着我练吧。”
她不知道她在忧心什么,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要对他太苛刻,他还小。”
白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而转身走向屋外,“我还有些事没处理,今晚大王设宴,我恐怕会晚些时候回来。”
离开秋瑶的院子,司马靳仍旧是一身黑衣立在门外,仿佛不论受任何因素影响,他都不会离开那个位置。
“颜姑娘在门外等着将军。”
白起足尖一顿,继而转身向大门外走去,原本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起来,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守门的侍卫躬身向白起行礼,那马车的帘子应声而动,一双白色的秀履踏出马车。
“颜儿。”白起轻唤,声音中带着一丝遥远的违和感。又见颜恭了恭身子,原本敛起的眉蹙得更紧。
“你原先不对我行礼。”
颜嘴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避开白起的话,绝色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俊颜,缓缓启口。
“将军只记得他人的孩儿,却忘记了自己的骨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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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阿媪:这是先秦是对母亲的称呼,爹娘的称呼其实应该稍晚一些,此外对父亲可用阿翁,可是你们也知道白起那样的人物形象用这样的称呼太……百科普及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