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不该死的死了
二百零五、不该死的死了
进入十二月的大阪港,依然到处都充斥着战乱和萧条的末日气息。
城内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塞满了衣不蔽体的乞丐与流民,气息奄奄地靠着墙根上等死。不少女人身上的那点儿烂布条,都破得根本遮不住羞处,头发则被一层层污垢覆盖,板结得成了疙瘩。而小孩子也因为极度饥饿,肚皮鼓得比气球还大,四肢和躯干却瘦得皮包骨头,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前几天一阵寒流袭来,就让这些衣食无着的难民一夜冻死了三百人,然后,他们在街头生火取暖的时候,又不幸点燃了房子,造成整整两个町被火灾烧毁,死者数以千计。事后官府为了追索案犯,又一口气砍了好几十颗脑袋——乱世之中,人命就是如此的微贱。
在这个悲催的环境下,女人们只要一个发霉的饭团,就能换取她们整个晚上极度热情的全套服务;而男人们为了争夺一口残羹剩饭,不惜拼死搏斗,时刻都有人伤痕累累地横尸街头。哪怕官府差役和旧幕府残军组织了高强度的全天巡逻,也难以维持城内秩序。
一队队被临时征发的壮年苦力,戴着口罩推着板车,在一条路一条路地收敛着随处可见的尸体。然后还要倾倒石灰、喷洒消毒药水,弄得全城都弥漫着呛人的石灰水味道。
由于围城近半年,干柴和燃料匮乏,无力将尸体火化,他们只能将这些已经散发出恶臭的腐烂死尸装上木筏,拖到港湾外海葬。而终日不散的血腥味,又引来无数兴高采烈享用美餐的鲨鱼,于是整日里都有一片片灰黑色的背鳍在海面划过,吓得渔夫们都不敢出海捕捞了。
而更恐怖的是,很多死者的尸体,没等烧埋队的人拉走,就已经被饥民趁着夜间无人注意,偷偷割下肉来当场生吃……最恐怖的是,据说还有活吃的……
由于此时在全国范围内盛行的各种疫病,又缺乏最起码的营养与卫生条件,这些难民之中有很多人脸色青灰,皮肤泛着黑斑,或者满身的水泡与红疹,甚至已经有大片的肌体变成了脓水和腐肉,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即使在寒冷的初冬季节,也还有嗡嗡叫嚷的苍蝇和虫子在萦绕不去。
——当菲里.泰勒少将带着扩充至一万五千人的巨熊军团,从滨松港走海路“蛙跳”到大阪,踏上冷清的码头栈桥之时,亲眼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破败景象。
这座曾经繁华无比的海港商埠,已经犹如泛黄的旧报纸一般,褪去了昔日的一切光鲜亮丽,只剩下触目惊心的满眼疮痍,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彻底跌落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还在菲里等人的预料之中,因此也没有什么长吁短叹的意思。
然而,在大阪码头上迎接他们的人,却是出乎意料的稀少,少得让人感觉很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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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小姐,请您快到城堡议事厅去,大家都在那里等您。”
当上前迎接的某位貌似管家的人物,阴沉着脸用这个不恰当的头衔来称呼三井龙姬大小姐的时候,菲里等人就隐约感到事情不对了。
没有太多的寒暄,一行人便乘上迎接的马车,穿过萧瑟破落的街道,前往市区内小山上的大阪城堡。当马车离开港口,海浪的涛声暂且平息之后,菲里竟然听到在城市的另一边,隐约有闷雷般的爆炸声传来——这是有人在炮击城墙
抵达城堡大门口的时候,菲里看到一大群达官贵人簇拥在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阴沉和惊慌。城堡各处还布置了大量士兵负责警戒,他们的身上往往沾染着血渍,让菲里看得心头越来越沉。
他很清楚,像这样如临大敌的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然而……菲里扭头望了望小脸煞白、精神恍惚的三井龙姬,叹了口气,怎么也无法将这个残酷的话题问出口。
而连他都能猜到的事情,三井龙姬大小姐自然不可能会不清楚。
因此,她从走出码头开始,就差不多陷入了梦游状态,口中含混不清地呢喃着什么,走起路来也仿佛打摆子……对此,菲里也只能又叹了一口气,给跟来的蕾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伸手扶住这位不幸的大小姐,免得三井龙姬在半路上就反复摔倒。
在大阪城堡议事厅内,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三井家的远近亲戚,人人双目通红,似有泪痕。
“……不……等等,我还没做好准备……”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种沉重的气氛,三井龙姬在门口停下了脚步,迟迟疑疑地说道。
但泽娜女士却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三井龙姬拉进了大厅。
“……没有时间了,你必须马上勇敢地去面对这一切。”?黑暗精灵女政治家一脸严肃地教训道,“……这个时候容不得半分软弱,大家都在看着你的表现呐”
注意到三井龙姬大小姐的到来,厅内众人全都转过身子,向她微微颌首示意。一位貌似司仪的神官,举着纸束御币从墙边走过来迎接,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些安慰人的话语。
但是,在这一刻,三井龙姬大小姐的眼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任何人,也没有留神到任何声音。因为她的眼睛、耳朵、思维都被一件东西完全占据,一件对她而言极为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具摆在大厅中央的棺材,在棺材后方的供桌上,还摆着一张富态中年男子和善微笑的画像。
这就是旧江户幕府首席老中,大阪诸商团财阀的领袖,她的父亲三井银次的棺材。
庄严肃穆的哀乐还在室内回响,淡雅的檀香萦绕在棺材的四周,一层厚厚的白色亚麻布,将死者全身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憔悴衰老的脸庞。
这位在举国风雨飘摇之中,如裱糊匠一般惨淡执政了十余年,虽然思想堪称进步开放,但手腕却略嫌软弱的幕末权臣,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雕花描金的豪华棺材里,远离了世间的一切争权夺利、纷乱厮杀。哪怕是再怎么高明的祭司、巫女或牧师,也无法让这具支离破碎的躯体重新恢复生机。
三井龙姬先是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便双膝一软,浑身无力地扑倒在了棺材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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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父亲大人啊您死得好惨呐自从江户离别之后,这才几个月啊?您怎么就对自己这么不当心呢?龙姬在关东是多么的想念您啊可是您怎么就……怎么就这样走了啊呜呜呜呜……”
在大阪城堡议事厅临时布置的灵堂内,回荡着三井龙姬大小姐的悲泣痛哭之声。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的父亲三井银次,刚刚万分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三井银次的死因,则是一场出乎预料的遭遇战。
这些天来,由于原先的供水渠道被敌人捣毁,城内水井数量不足,全城数十万百姓大半都在喝淀川流下来的浮尸水,又挤挤挨挨地缩在城墙内这么小一片地方,排泄物和死尸、病患堆积,卫生条件极度恶化,以至于瘟疫问题怎么也遏制不住……让坐镇这座关西孤城的三井银次很是忧虑。
——若仅是粮食紧缺的话,尚可走海路从外地乃至别国高价采购。但是几十万人口生活所需的清洁淡水,只凭借商船又哪里运得过来呢?
幸好,同样是由于瘟疫蔓延的缘故,围城的倒幕联军也已经撤退很长时间了。三井银次趁机组织人员出城勘察,然后征发大批劳力昼夜赶工,企图尽快修复连接山地水库和城市之间的高架水渠,以恢复供水。并且还计划在郊外修筑一批堡垒工事,扩大防御圈,以保护重要的水源。
为了督促工程进度,他最近每天都要出城巡视,到各处工地亲自监工,由于附近的敌人早已逃散一空,村镇也尽数沦为废墟荒野,三井银次又总是带着不少随从卫士,因此大家都不觉得会出什么意外。
但意外偏偏就在今天发生了——今天早上,三井银次刚刚由上百名随从簇拥着,乘坐轿子离开大阪城,就从旷野间迎面杀来十几名彪悍的萨摩藩斥候骑兵,霎时间便将疏于戒备的卫队杀了个七零八落。
虽然三井银次的卫兵也并非懦夫,很快就仗着人多势众展开反击,击退了这股胆大包天的敌军侦察兵。可三井银次的轿子也在混乱中翻进了水沟,然后又被敌骑连续丢了好几枚手榴弹。
尽管三井银次反应敏捷,及时启动了法术护符,但还是架不住多次爆炸的叠加杀伤,当场就被炸得血肉模糊,肚子里扎满了弹片和轿子的碎木刺……由于五脏六腑几乎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因此在让卫士们抢救回城中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三井银次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了气。
看到最高长官遇袭身亡,城里顿时彻底慌了手脚,而接下来几个小时更是噩耗不断——城外的各处工地,全都遭到了萨摩军的攻击。由于各处工地的驻防兵力稀少,通常不过几十乃至几百人,工人们手里又没有兵器的缘故,基本未作有效抵抗,便惨遭屠戮。甚至还有一股敌兵伪装成逃亡回来的工人,企图诈门而入。若非这些家伙的萨摩口音露了馅,说不定还真让他们给夺了城门。
到了中午时分,上万萨摩军已经扫荡干净了郊外各处据点,进逼大阪城下扎营。并且在郊外高地架起了火炮,对市区展开轰击。而城内的守备兵力却是大半丢在了郊外,剩下的人手捉襟见肘,还缺乏统一的指挥调度,又有奸细企图在难民中煽动暴*……正式交手尚未爆发,城里就已是一派岌岌可危的颓势。
幸好,就在这个人心惶惶、千钧一发的时候,巨熊军团就来救急了,让全城居民不由得弹冠相庆。
但是在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后,菲里这位“救世主”的心中却是在暗暗咒骂。
“……亲爱的,这可真是见鬼了该死的还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萨摩藩的那帮家伙,明明都是患了辐射病没几天日子好活的短命鬼,偏偏自己还不知道。算算日子如今都已经快要死了,居然还这么卖力气地替京都的天皇打仗难道我们真的就那么倒霉,非得和他们在这大阪城下毫无意义地死拼一场,选择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敌人打一场错误的战争吗?”
寻找了一个旁人不注意的角落,他对蕾妮咬着耳朵如此抱怨说道,然后便被自己的吸血鬼女朋友,以及战略女神殷红骑士的牧师用玉指在额头轻轻一点,并且得到了一个白眼和一句吐槽。
“……小傻蛋既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知道啊”
菲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右手握拳,在左掌上轻轻一拍,感觉脑海中顿时豁然开朗。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一旦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想来他们就算是再怎么彪悍的铁血战士,恐怕也会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吧嗯,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书记官,快安排人把罗伯特将军绑好了押过来有他这个直接凶手现身说法,萨摩藩的短命鬼们也该能听进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