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二百二十四、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新年时节的大阪城,尽管依旧衰颓萧条,依旧流民遍地,但还是多少有了几分喜气。
毕竟,随着京都朝廷的覆灭,战火已经基本远离了这座城市。
虽然这天下依旧有许多地方战火纷飞,但至少这大阪四周的近畿地区是能够喘一口气了。
乱世之中,诸侯军阀一心争权夺利,黎民百姓只求苟且偷生。在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悲惨一年即将过去之时,不管是再怎么困窘的人家,也都想方设法要过个好节日,让新的一年多上几分盼头。
所以,在巨熊军团返回大阪后不久,城内的街道上就开始飘散起烤年糕的香味,四处都零零星星地响起了鞭炮声。为了在过年时有点荤腥下肚,大阪湾渔夫捕获的海鱼变得每天供不应求,至于这鱼肚子里面有没有死人手指之类的恐怖玩意儿,暂时也都顾不得了。
而眼看着己方新近接连获胜,敌军土崩瓦解,在这局势一片大好之下,当政的大阪财阀和熊泽天皇的小朝廷,也都希望这个新年能够过得欢乐一些,以求新年更有新气象。
正好有半年前派往南洋采购粮米的商船队返回大阪,运来了大量的稻米、布匹、副食品和制造火药的硝石。菲里、泽娜和三井龙姬这三个大佬彼此商量了一番,为了安抚城内人心,索性趁着这个过年的机会,好好慷慨了一把——十二月二十九日,新朝廷颁发恩旨,大阪全城居民都可以凭着户籍簿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派发白米三升、砂糖五两、精盐五两、酱油一升、烧酒一瓶(注:参考1945年元旦日本东京新年配给标准)。在除夕之夜,还有海军礼炮发射的焰火表演,让大家一起庆贺战乱消弭,天下将定。
就连逃进大阪城内躲避战祸的难民,也享受到了新朝廷的恩泽——虽然近畿地区的战火已经基本熄灭,难民们也可以出城回乡,恢复田园。但是这毕竟才十几天功夫,根本来不及准备。而且城外天寒地冻,又没有干粮和盘缠,甚至连开荒的农具都没有,只怕是走到半路上就要饿死冻死。
因此,这阵子在官府的施粥棚外边,依然是整日人满为患。不过由于国内人口在短短数月之内锐减了上千万,??粮食危机本来已经大为缓和,再加上大批南洋稻米的运抵,吃饭问题已经基本不是问题了。
而曾经涌入大阪城内的几十万难民,在这半年的艰苦围城之中,也早已是病死饿死了无数,还有不少人在走投无路之下自卖为奴,爬上精灵的贩奴船前去南洋种植园干苦工了。现在还能在大阪城中撑着活下来的难民,不过一两万人而已……于是,有关当局很慷慨地宣布,新年期间,施粥棚提供的稀粥一律升级为饭团,除夕时节还有热汤发放,让难民们也沾一沾喜气。
于是,除夕这一天的大阪城中,当真是普天同庆。一筐筐热气腾腾的饭团,一桶桶香味四溢的酱汤,被士兵抬进施粥棚,诱得无数饥民贪婪地大口呼吸,似乎要把这白米饭的香味牢牢记在心底。
在排队领到了每人的两个饭团之后,那雪白的饭粒、墨绿的海苔,还有包裹在饭团中的酸梅和咸鱼干,都让这些大半年没吃上一顿好饭的可怜人激动不已。很多人都是将饭团轻轻地咬上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忍不住再拿出来啃上两口,久久地回味着这仿佛是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滋味。
不过,战争的阴影虽然暂时远去,但瘟疫的威胁依然严重。
即使是新年期间,大阪城内也照样每天都要抬出去上百具浑身流脓长疮的无名尸体。而前去西方费伦大陆采购药物的商船队,由于路远迢迢,尚未返回。而前去翔龙帝国寻访医生的出使船队,则被长州藩的炮台堵住了关门海峡出不去——虽然早在十几天之前已经被放行了,但完成任务回来恐怕还要几个月。
因此,有关当局面对这来势汹汹的疫情,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最多只能四处喷洒石灰水消毒,并且强令市民改掉往街上泼脏水的习惯,以及组织打扫街道,摊派环卫工作等等……可惜效果非常不明显,该死的人还是一样要死,没医没药的根本救不回来。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一切事情都在逐渐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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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一年除夕夜的大阪城天守阁里,菲里非常舒心地与泽娜、三井龙姬、熊泽天皇、萌钉宫内亲王等人推杯换盏,在下午那场犒赏全军的大餐之后,又私下举办了一次小规模的庆功宴会兼年夜饭——虽然除了最后在东福寺的那场打鬼大乱斗之外,他此次讨伐京都根本就没放过一枪一弹。
而他的巨熊军团,自从出征以来也是一路太平无事,那一万新兵至今都还未曾见过血。今天早上突击检查军备状况的时候,菲里偶然掀开炮衣一看,却发现由于从离开镰仓到现在都没有打过一次炮战,几门青铜野战炮的炮膛内竟然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锈迹——于是,那几个玩忽职守的矮人炮兵,立即就被取消了新年的烧酒配给,不得不在别人烤火喝酒吃大餐的时候,顶着冷风哆哆嗦嗦地打磨炮膛……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不战而胜总归是好的,既能节省人命和抚恤金,又节省弹药——而后者在这个国度的价值,还要远比前者更高。
三井龙姬大小姐的心情也相当不错,京都朝廷的覆灭,近畿地区的平定,让大阪财阀团体内部真正认可了她的领导地位。而关西各藩的接连降服,更是让她觉得天下平定仿佛就在眼前。而且,在经过这么一番惨烈的浩劫之后,民心普遍极度厌战,躁动不安的浪人野武士们,多半死了个干净。能够挑战中央的几个强藩,也都已经基本瓦解崩溃,因此这个岛国的政权在她的手上,恐怕要比她父亲当政的时候更加稳固。
至于那位白发苍苍的熊泽天皇,虽然大阪财阀给他们的待遇其实并不怎么样,充其量只是作为一个高级食客供着,甚至连早先幕府拨给京都朝廷的十万石领地,也没有交还给他经营的意思。
但这厮已经在杂货铺里潦倒了几十代人,什么傲骨风度都被艰辛的生活给打磨得一干二净,早已是识时务得不能再识时务。既没有恢复至尊皇权的妄想,也没有自矜高贵的臭架子。
对于傀儡君主和国家象征物这份工作,他和萌钉宫内亲王都是做得非常到位,不该管不该问的事情从不多插嘴一句,只求锦衣玉食、富贵尊荣即可——因此与三位实权大佬合作得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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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大阪湾里的鱼被喂了半年的浮尸,吃起来实在叫人不放心。于是,这顿年夜饭的主菜没有按照本地风俗,而是被改为了更合西方人口味,也更加简单的牛肉石板烧。
搭配了大葱、芝麻、紫苏和岩盐的新鲜牛肉薄片,被侍者放在滚烫的石板上,立即就开始滋滋流油,冒出阵阵白烟,看得众人垂涎三尺。虽然肉质口感什么的只能算是普通,远远比不得那些需要听音乐灌啤酒并且定期按摩来护理的极品名牛,但能够在这烽火乱世吃得上新鲜牛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主食是甜糯米蒸饭,里面还有干贝丝和甜豆仁,糯米煮得非常棒,口感与黏度都很不错,又很入味。此外,还有一大盘翠绿的青瓜切片和红彤彤的小番茄,作为解油腻的配菜——如今可是万物萧瑟的寒冬腊月,这些看似平常普通的新鲜蔬菜,只有在温泉边上才能借着地热种出来,绝对称得上是珍馐佳肴了。
佐餐的葡萄酒,因为在大阪城堡的地窖里放得太久,品尝起来略微有些酸涩,但是只要丢进去几粒糖块,味道就好得多了。由于在座众人的酒量都不大,彼此敬了几杯之后,都有些微醺之意。
醉意最浓的萌钉宫内亲王,甚至还敞开自己颇为贫乏的胸怀,用筷子敲着酒杯唱起了荤段子颇多的市井小调。熊泽天皇也丝毫没有因为女儿的放浪形骸而生气,反倒是应和着打起了拍子。
在江户城下町混了这么些年头,这些“后南朝”皇室的传人虽然表面上总是标榜正统,但实际上早就把那些什么礼法典章不当做一回事了,再说也根本没有这个财力来维持什么皇家体面。现在虽然发达了,但一时也没有讲究起来的意思——人家真正掌权的都无所谓呢,你一个傀儡还讲究什么雍容风度呀?
总之,这一夜大家都喝得很尽兴。而在酒到半酣之时,更是又有使者雪夜飞驰而来,献上了一份喜报。
“……哦?长州藩居然降服了?毛利新一这个倒霉催的家伙,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么大的本事?我记得他总共才拉出去了一百来号闲人,并且从出发到现在还不过半个月吧?当初十五万幕府军(号称)苦战近半年才攻破的长州藩,他如今居然只用这么点儿乌合之众,就轻轻松松地拿下来了?”
看着这厚厚一叠被雪水渗透变色的效忠书、降表和进贡礼单,以及由毛利新一藩主亲自书写,吹牛吹到了天上的捷报,原本已经醉眼朦胧的菲里.泰勒少将,在惊讶之余,不由得一时之间便酒醒了。
而同样略带醉意的三井龙姬大小姐,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连绵的战乱破坏之下,长州藩叛军的资本早已耗干了。所谓时异境迁,一年之前的长州藩和现在的长州藩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朦胧的灯光下,她脸颊绯红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扳着指头给菲里算账。
“……当初长州藩爆发叛乱,倒幕武士勾结海贼攻打藩主毛利新一,屠戮首府荻城之时,就杀了不下万人之多。之后藩内的激进派和保守派发生内讧,彼此攻杀,又死掉了一大批人。
然后,家父借着幕府大义,倾举国之兵讨伐长州,虽然用人不当、屡屡受挫,折损士卒无数,但长州藩叛军的死伤也绝对不在少数。之后各路兵马攻入长州,为了清剿逆贼残党,同样大肆杀戮……这长州藩原本就不过是个二十万人口的小地方,如这般被杀了一遍又一遍,乡野之间还能有几个活人剩下来?
等到八月份,仁孝天皇在京都起兵倒幕,关西各地的幕府军和耐色瑞尔帝国海军陆战队,纷纷放弃驻地回撤,长州藩总算是消停下来了一阵子。但今年水稻田里的春耕夏收,已经全被彻底耽搁,藩内的存粮更是被劫掠一空,连晚稻种子都没有了。商路也被战乱阻断,导致无处买粮,于是还要饿死一大批人。
活着的人为了吃饭,纷纷拿起刀枪,跟着倒幕浪人们上京‘勤王’,因此再走掉了一批。在此之后,又有一场到现在还没结束的大瘟疫,至少得死上几万人……可之前的全藩总人口也才二十万啊
以长州藩目前的状况,即使所有土豪齐心协力,搜刮全境整兵备战,能否凑得出一千名壮丁都很难说。而且还没有粮食,没有弹药,连人都快没有了——这仗还如何能打得下去?”
说到这里,三井龙姬忍不住带着几分醉意,把酒杯往那叠书信上重重一砸,晃出的葡萄酒水,将字迹原本就有些潮湿模糊的降表、效忠书和礼单,染上了几点淡淡的桃红。
“……所以,就算长州藩内掌权的豪族首领们都是疯子,乐衷于让整个家族和全藩百姓都陪着仁孝天皇一起殉葬。但下面的人可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在穷途末路之下,绝对会立即哗变搞‘下克上’,砍了主战派的脑袋来向我们邀功请赏既然无论怎么样选择,都是必败的结局,他们又为何要硬撑到最后才低头呢?”
“……话虽如此,可长州藩这边固然死伤惨重,但我方版图内的人口锐减也同样严重啊”
菲里一边如此嘀咕着,一边起身离开酒桌,慢慢踱到墙角摆着的关西战区沙盘地图旁边,在长州藩的位置换上了代表己方阵营的小红旗。然后,他扫视了一遍整张沙盘,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从大阪一直到九州之间,一面面小红旗已经连成了片,占满了山阳道、北九州和整个四国岛。但代表敌人的蓝色小旗,却只剩了南九州萨摩藩的孤零零一面而已。
从沙盘地图上看,国内总体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不过,当前这个新政权的政治基础,是非常不稳固的。先不提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地方豪强。就算是从前幕府时代继承下来的直辖领地,也因为战乱、盗匪和瘟疫的破坏,基本退化为了港口据点统治。
扣掉刚刚在名义上投诚的关西地区。即使是在后方的关东各地,新政权也只有在以骏府、甲府、镰仓这三座中等城市为支撑点的一小块地方,能够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刚好把富士山包围在中央),其余地方不是继续由传统的诸侯大名或新崛起的军头豪族把持,就是仍然处于一片无序的混乱之中。
战前拥有上百万人口的江户、三十万人口的京都,如今都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同样具有三十万人口的大阪城,虽然还算完好。但是大阪港的兴旺发达,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得它成为了全国最繁华的近畿地区的对外交流窗口。而如今连近畿这个腹地都被几乎杀成了无人区,消费市场彻底消失,大阪港的商业机能也自然只得停摆,而未来的萧条破败,更是基本无法回避的事。
因此,在如今这个东西合璧的新政权辖下,真正能够控制住的人口,大概也就两百万左右。而且各个据点零零星星地散布在方圆千里之内,与周边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若非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的绝对制海权,还有熊泽天皇的大义名分,以及大瘟疫对各地豪强诸侯在财力军力方面的毁灭性破坏,三井龙姬就根本不可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成为这片弧形列岛的主宰。
当今被财阀们用来借壳上市的这个熊泽天皇小朝廷,最早成立于镰仓,现在转移到了大阪。但是鉴于曾经最繁华的京畿地区,恐怕再过五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因此为了更好地实施统治,有效控制住这一年来遭受战乱破坏最少的九州、四国地区,最近又有了迁都长崎的设想。那里既是繁荣的港口城市,又一直是旧幕府直辖领地,大阪财阀在那里的根基颇深,而且地势也很险要,非常适宜作为军港。
但是,这一切的长远规划,都是建立在尽快结束内战,消灭另一个朝廷的基础之上……想到这里,菲里不由得把视线投到了沙盘的左上角,由于山路阻隔而尚未有消息传来,暂时还是一片空白的山**。根据偶然捕获的几位宫廷内侍招供,仁孝天皇在离京出逃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个方向……
“……关于仁孝天皇的行踪,最近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他转身向三井龙姬问道,“……虽然这厮已经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但毕竟还是一位名正言顺的天皇陛下,万一让他真的逃到了关西腹地,弄不好还会有些变数……”
“……局势都发展到这等地步了,还能有什么变数?你也忒小心了……嗝儿……”
三井龙姬涨红着脸蛋,仰起玉颈打了一个酒嗝,懒洋洋地说道,“……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时候,有人在但马国看见了天皇车驾,现在应该已经到更西边的地方去了。
至于进一步的具体地点行踪,我已经派人前往伊贺国在战后唯一残存的真庭忍者里,花重金雇佣了他们全村忍者尾行过去查探,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回报……”
……
——事实上,正当苦尽甘来的熊泽天皇陛下,坐在温暖奢华的大阪城天守阁中,跟菲里等人欢饮达旦,弹冠相庆之际,另一位逃出京都的仁孝天皇陛下,也在一片悲悲切切的凄风冷雪之中,渡过了有生以来最凄惨的一个新年,也是最后的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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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猜猜看,这位天皇的殒命之处是在山**的哪里?在前不久的某部动画片里曾经作为重要场景出现过,是个很有特色的地方哦
另:收藏和订阅继续大幅度下跌,日本篇即将收尾,已经没有什么落墨之处。看来只有在下一卷天朝篇中多鼓捣些亮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