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身是刺骨的凉, 它抵着我的脖颈,尖利的触感让我陡然间心里一跳。我下意识间边看向对面的赵骚包。他似乎是听到李阶的话,眉头突然皱起来, 脸色愈来愈阴, 终于他开口:“谁敢动她?”
小岑子看向我, 眼里一片沉静, 就如同多年前他与我坐在沈家后院的银杏树下一语不发的样子。我转过头, 只见他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生生转过头去,再也不看我了。
“好!都给我退后!”李阶架着我, 扯着我的身子往后走,他又对小岑子说:“殿下, 上马!”
太子双手牵住缰绳, 皱着眉头望着我。他没有退后, 我知道对于他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今天完全可以将叛贼肃清。
李阶厉声再道:“再不后退,沈瑞端今日便血溅在此!”
赵骚包听到这话,立刻转过头跟杜义说了什么。杜义颓然放下手中弓箭,悄悄地退了下去。
而令人奇怪的是,杜义一退下, 士兵中竟有一半也跟着悄悄退下。动静很大,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我看到赵骚包眉眼稍稍一舒, 太子却长叹一声, 手已经在空中扬起, 却迟迟不放下来。
一干人都等着他的手势,我却只看着赵骚包, 赵骚包脸色渐渐平静,他一双凤眼直直地盯着某处,然后竟然露出一个十分清浅的笑容。我看向他从怀里掏出一件梅花形状的令牌缓缓转过身摩挲着交给太子,然后好像在说:“救我娘子。”
杜义将刀一递,我顿时一痛,低头看,鲜血丝丝冒出来。李阶大喊:“后退!”
赵骚包浑身一震,太子终于将手放下,另一半的士兵终于退下。
李阶架着我,扯着我上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一吹,十分嘹亮的一声。我望过去,竟然看到从有一小舟从远处划来。渐渐的,那小舟近了,它靠在我亲爱的小妹妹身旁。我连眼睛都睁不开,那一股股的江水已被鲜血染红,时不时还冒着水泡。
李阶将我架到船上,小岑子自始自终都没有看我一眼。
船又划开,顺着渭水慢慢的走远。赵骚包的眉眼越来越模糊,直至看不见。
我突然觉得今日艳阳照于我身却让我阴冷至死。
李阶放开架在我脖子上的弯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便将我一把推倒渭水里。
江水有些冷,求生的本能让我一下子扑腾起来。几口水一瞬间呛进我的喉咙,脖子上的伤口更是滋滋地疼。我感到一阵精疲力竭,突然悲催的想,原来我还是个不会游泳的。
我渐渐没了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就在我几乎死过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过我的腰。我突然感到一阵心安,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我曾经说过我嫁的人必定犹如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至尊宝一样。如今,我的至尊宝总算是来了。
我放心地将自己靠在他的臂弯里,昏了过去。
很多时日以后,皇后娘娘跟皇帝老子吵架从宫中离家出走,躺在我家葡萄藤下,一边吐葡萄皮一边哀怨地对我说:“你不知道,当时子许哥哥不顾所有人劝阻,‘咚’地一下子就跳进了江里,跟没头苍蝇似的一点一点找你。当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竟然真就由他一个瞎子去找你。好在你命大,不然铁定死了。”
那时我心里一震,却面不改色地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吐了吐舌头:“我当时不就悄悄跟过去了么。”
我醒过来的时候,居然是深夜,屋内一片黑,只剩下窗口里洒进来的点点月白。我动了动身子,低头一看,好家伙,我整个人就像是抱枕似的被人紧紧箍在怀里。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然已经处理好,不那么疼了,似乎还带着点点的清凉。
我转过头,赵骚包的脸看不分明,我伸出手摸索着去一点点地碰触,哪里是他总是满眼幽深的双眸,哪里是他挺拔的鼻梁,哪里又是薄薄的唇。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一切在我手下甚是清晰。他再也不是我梦里一下子清明一下子又恍惚的那个人了。他此时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眼前,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感受得到他和从前一模一样微凉的胸膛,我小心翼翼的侧过身,一把环住他的腰,将头扎进他的怀里,重新与周公大人打交道。
再次醒过来时因为有人在我脸上不停地一碰一碰,我当即不耐烦,“唰”地一下子就将那只爪子拍掉,嘴里嘟囔:“干什么啦!”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突然心里一跳,就看见赵骚包握着双手神色复杂。我心里一酸,连忙叫他:“夫君。”
他朝我一笑,将手一点点地摸过来,直到摸到我的手的时候一把握住,叹出一口气,语气有些平淡。我却听得十分不是滋味,他说:“阿端,对不起啊,我看不见了,又不知道你是不是瘦了。我吵到你了?”
他的手轻轻地一缩,我反握过去,将他的手放到我脸上,回道:“呐,你自己摸,我哪里瘦了?”
他却又叹气,低着声音似是哄我:“嗯,没瘦,没瘦。你……不要哭啊……”
我撇着嘴:“好,我是瘦了。你可不准嫌弃我!”
他喟叹:“我哪里会嫌弃你。”
我抓住他的手,心里一阵阵酸涩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我喉咙发紧,却不敢在他面前哭出来。我死命地憋着,屋内顿时有点安静,早晨的阳光洒进来。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瓮声瓮气地问他:“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赵骚包似乎察觉到什么,将另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我没有哭,他似乎安心了不少,然后才回答我:“徐州一役,我被夏岑射中,心脉受损,差点缓不过来。杨先生用了凶险的法子,以毒攻毒,伤了眼脉。不过……”他轻轻一笑:“这样到底也捡回了一条命,我还是将你找回来了。上官绮回来说你没有死,我心里急,想着一定要将你尽早带回来,也就没有去管眼睛了。现在估计是好不了了。”
我摇头:“不会的,我待会儿就去找杨先生,一定能治好的。其实你应该放心的,我什么时候没有保住过自己的小命?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是最惜命的啊。”
我心里依旧酸涩,可我还是要笑,尽管他已经看不见了。
赵骚包摇头一叹:“我怕去得迟,你又该不要我了。”
我胸腔口因着这句话蓦地一痛,我这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只好紧紧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