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骆凡不耐烦在屋子里等,早在外头转了好几个圈,直到几个小太监抬着一顶软轿过来,说是东西已经备好,都放轿子里头了,陪她一起的静香这才松了口气般侍候她上轿。
养蜂夹道,果然如夏骆凡想象般幽暗阴冷,凄凉惨淡,黑黝黝,还四面透风。
负责看守胤祥的十二个宗人府的皂隶,一见夏骆凡手中的令牌,立刻下跪磕头,山呼万岁,亲抬了轿子,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胤祥的院子。
只是此时那屋里已然乱了套,两个平时侍候胤祥的太监,一边哭天抹泪,一边手忙脚乱的烧水加碳,而那个孟太医,则又是针又是药,大冷的天儿,他却闹得一脑门子汗。
“格,格格,您怎么来了?”
烧水的太监无意间转头,突然就看见夏骆凡出现在门口,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就跟看见救星般,连滚带爬的跪到她面前,抽抽噎噎的道:“好……好格格,您可总算是来了。您,您来了,我们爷就算是有救了。”
“十三爷怎么样了,烧还没退吗?”夏骆凡急,身子停也没停,就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顺手扯了他一把。
“回格格话。”
孟太医见她进门,赶紧起身躬手道:“微臣无能用尽法子,就连上回格格教的冰敷降温都用上了,可是十三爷的烧还是没退下来,不知格格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来人,去把轿子里的东西都给我搬进来。”
夏骆凡扬声,边喊边走到炕前,情不自禁的伸手将全身烧得滚烫的胤祥抱进了怀里,一边摸着他的额头,一边低喃:“十三,别怕,我来了。有我在,绝不会叫你有事的。”
“格格,十三爷从昨天后半夜起就开始发高烧,药也喝了,就是丝毫不见效果,到现在已昏迷了四个多时辰,您看……”
“没关系,没关系的。”
夏骆凡抬头,梦游似的笑:“孟大人放心好了,十三他不会有事的。啊,对了,该给他喝什么药,大人只管开方,叫人煎了来就是。”
在他们这一言一语之际,那两个太监已把夏骆凡准备好的那些东西都给抬了进来,稳稳妥妥的放倒了桌子上。
夏骆凡起身,一边吩咐那两个太监净了手,拿生姜沾酒开始在胤祥前胸后背以及双臂内侧跟脚心手心等地方擦拭起来,一边自己动手,替他换掉了头上裹了冰块儿的毛巾。
屋子里的地龙又加了半篓子碳,热气蒸腾。
夏骆凡索性脱了斗篷,甩鞋上了炕,撸了胤祥的裤脚去看他的了鹤膝风的腿。只见从膝弯开始往下结痂,流脓,又红又肿,惨不忍睹。
“格格。”
孟太医一直侍立在侧,一见她看胤祥的腿,就解释道:“十三爷的腿,原是那年在围场伤于狼口,事后又没认真调养,结果就落下了病根。
如今是湿素毒凝结于膝盖,先是起白泡,破了后又变成了疮。时不时流脓结痂,除又除不尽,所以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孟大人的意思,十三爷之所以会高烧不退,皆因腿上的伤口,有炎症未除是不是?那要是割破膝盖,将里头的脓血放净,再辅以消炎的药剂,那是不是就会没事儿?”
“微臣已经做过,只是那脓血却甚是顽固,很难放的干净,微臣……”
“孟大人,请您先去把拔毒,消炎的药都给我准备好。我,我好歹也要再试一次。”
夏骆凡没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抬手从他敞开的药箱里,拿出把匕首,在炉子上反复烤了烤,又用酒净了净刀,然后……
当她做完了全部杀菌消毒的前期工作,拿刀在胤祥膝盖上比划的手,却忍不住开始颤抖。说实话,上辈子,她连杀鸡都没做过。可没到,这辈子,却偏偏跟这些个血腥活儿杠上了。
孟太医见她只顾着发抖,老半天也没下得去手,逐半跪在炕沿下,从她手里拿过刀,轻轻的在胤祥膝关节的位置划了下去。
夏骆凡只觉着胤祥的身子猛地一颤,嘴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他的那条腿就流出了又浓又黄的血水。孟太医手脚麻利的一边用白棉布擦拭,一边拿了个类似镊子样的东西,顺着割破的地方,开始往外挤里头的脓血。
“这样子,果然是挤不干净。”
夏骆凡边看边皱眉,突然探起身,把碗里的酒端起来好好的漱了漱口,又把余下的酒往胤祥的腿上浇去。
听得胤祥一声闷哼,夏骆凡只觉着自己的心也跟着又是一紧,不觉的挡开了孟太医的手,扬声道:“现在你们所看到的,谁也不许在旁人跟前儿提起,更不许叫十三爷知道。”说完她就一俯头,将嘴凑到那伤口上,吮吸了起来。
“格格?”
孟太医惊呼,夏骆凡却懒得理他,只管一口又一口的将里头的脓血吸出来吐掉。
如此反复,一直吸到从里头流出来的都是纯红没有异味的新鲜血液,她才停了口。又拿酒将胤祥的伤口冲洗了一遍,才放了他的腿,由着孟太医接手上药,包扎。而她自己则用酒反复漱了几回口,又回头去看胤祥的脸色。
经过两个太监的反复擦拭,他的身子已经是红彤彤,热辣辣的,脸色也仿佛比之前刚见到的时候好上了许多。喂过药,挥退了众人,夏骆凡就静静的守在他身旁,专注的看着他的脸,等着他醒来。
“胤祥你可真是个傻瓜呢。”
夏骆凡一边低喃,一边用手指抹平他皱紧的眉头。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儿呢?明明是跟胤礽一块儿遇的狼群,可人家就只受了点儿皮外伤。你倒好,不仅是九死一生,还落下了病根儿。
还有这回,他们要害的人明明是胤禛,你却又偏偏跑出来替他顶罪。你可知道,你这一顶,可就是十年,整整十年啊。难道你那个四哥,真的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吗?
胤祥仿佛不堪她的絮叨,一边动了动身子,一边重重的呼吸了几声。
“你渴了是不是?生病了是得多喝水。”
夏骆凡自言自语,边说边喂了他些水,又伸手进他的衣领儿里,感觉有微微薄汗透出,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流逝,屋里不知何时已点上了灯。
夏骆凡没有表,也搞不清时间,只觉着又喂胤祥喝了两回药,小太监也给自己摆了两回饭,只是她没心情也没胃口,只胡乱的硬往嘴里塞了几口,连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胤祥还在沉睡,摸着他的身子,好像出了一身透汗后,已经开始退烧。夏骆凡知道,她是时候该回去向康熙复命了,只是却怎样也舍不下还没醒过来的他。
手抚着他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刮过胡子的脸,夏骆凡打定主意装糊涂,只要康大老板不派人来抓自己回去,那她今晚就绝不离开。
夜沉沉,寒风呼啸,坐久了,她就觉着后背一阵阵儿直发冷,不禁裹好斗篷靠在了胤祥的身上。
再睁开眼,她对上的就是他那张被放大了的笑脸。
夏骆凡‘腾’一下坐起身,抱住他又惊又喜的嚷道:“天呐,天呐,你醒了,你终于是醒了!你知不知道,这一小天儿,我急得简直就快要疯掉了。”
“谢谢你,丫头。”胤祥笑,声音却低哑而虚弱:“又救了我一回。”
“我哪有救你。”
夏骆凡松开他,满眼笑意的伸手摸上他的额头:“嗯,好了,真的好了,真是谢天谢地。”
“哎,丫头,能这样看到你真好。”胤祥笑着叹息:“早要知道这样就能看到你,我一早就该……”
“不许胡说。”夏骆凡瞪他:“你给我记住了,往后都给我好好保养身体,再也不许给我生病了,知不知道?”
胤祥摇头笑问:“外头情形怎么样了,四哥可好?”
“外头,”夏骆凡顿了顿道:“太子爷又被废了,至于你四哥,你不用替他担心,他那人忍字功夫从来都是一流,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原来还是废了。”胤祥的目光不自觉的闪了闪,又问:“新太子是谁?大约八哥已经册立了?”
夏骆凡微微摇头:“万岁爷虽然还没有明旨,不过我却知道他已经决定不再立太子了。”
“哈哈,这才高明。”胤祥抚掌而笑:“放鹿中原,高材捷足者先得,这么着才公平,对四哥也才最有利。”
“是啊。”
夏骆凡点头:“万岁爷废了太子,也就从心理上断了亲情这条线,往后只站在一个君王的角度看问题,自然会更客观也更精准。
你呢,一向都信任你四哥的能力跟智慧,那往后就该放宽了心,顾好了自个的身子。有道是十年磨一剑,又或者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你如今不养精蓄锐,他朝真等你四哥如了愿,你又怎么有力气去帮他呢?”
“你也看好我四哥?”
胤祥换上一脸戏谑的笑:“你们和好了?不再怨他也不再生他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