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最起码现在还是无辜的

白瓦庙位于华阴至西安的官道一旁,村前有一条柳河,清澈见底,村后有一片青翠的山峦,村子里,方方正正的老房子,围着一片宁静的土地。

这里是民众联盟基层干部训练班的所在地,这片关中大地上有无数个村子,如果全部分配第二世界的村级干部压根不现实,所以各支工作队纷纷在重点地区设置这种小型培训班,来培养真正可以信任的自己人去接管基层村级政权。

傍晚,范景文一行人进入黄埔村夜宿,他们被安置进一幢朱红大门的四方院,西厢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油灯亮着。

见此情形,这群战俘纷纷连鞋子都没脱就躺上床去,两只脚从床上伸了出来,拉过被子盖在自己的小腹上,一动也不想动,步行的路途太过艰辛。

范景文睁着眼睛看着房梁,洛阳解放之后,他日日失眠,这些天里他每日经常睡不着觉,都说睡眠是需要体力的,所以范景文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睡觉了。

范景文睡觉是打呼噜的,不知等了多久他才打起呼噜来,但声音却小了许多,而且越来越小,他闭上眼睛,只看到一片火光冲天而起,一颗又一颗的流星划过夜空,爆炸的火光尘土四溅,范景文纵身一跃,跳到大门前,“杀贼!杀贼!”,喊了两句,直到他看见哨兵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范景文捂着胸口,心乱如麻,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一夜。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飞快地走来走去,就像一只第一次被关在笼子里的不耐烦的麻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这是他第二次想起了自杀,现在,正是自杀的好时机,自从在潼关见过杨泽明后,自己也没再被捆绑起来。

但转念一想,大明仍有大半个天下,在军事、经济上仍有一定优势,未尝不能重新平定天下,小小的洛阳城,不过是天下的一点,范景文也不过是崇祯陛下手下的一名小卒,比他高明的人多了去了。

再说了,胜负本就是兵家常事,自古以来,谁也不会以胜负来论英雄,何必如此短视?

何况在偏僻之地死了,就像是九牛一毛,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发泄失败的恨意?

范景文自嘲道:“谁教你做人的?”

你真是一头猪啊,被圈养着一日三餐都有着落,不对不对!一头猪被关在笼子里,也会不甘心,还会把篱笆给掀翻。

范景文冲到门口,一脚踹在门上,怒吼道:“速速杀了我,何必折辱囚禁我?”仿佛这种行为可以缓解连日行路的酸痛。

“不要吵!”守卫在门口哨兵举枪吼道,刺刀闪着寒光。

这时候一人从另外的东厢房走了出来,“梦章兄?”那人问道。

范景文疑惑的看着来人,借着昏暗的灯光,终于看清了来人,穿着一身灰色袍衫,身材中等,头发被剃光,右眼上还蒙着灰色布条。

他还以为是哪个民众军的军官呢,“你是?”

“梦章兄,我是洪承畴,洪彦演呀!”

洪承畴跟范景文一个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一个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之前范景文在吏部稽勋司主事,与洪承畴见过几次,虽然没有太多交情可也算熟人。

范景文一见洪承畴,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无语,太多变故,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他没有时间去回忆在当年在京师酒宴的相识,此时此刻,他能说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在俘虏队伍里相遇,真是造化弄人。

洪承畴就没那么多感慨了,他的表情里,只有熟人重逢的喜悦,洪承畴话多,不时扬眉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被囚已有些日子,每过一日,便愈是心安,民众军非我等能抵抗。”

“何出此言?”范景文言简意赅,眉头紧锁,忽然觉得现在的洪承畴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倔强年轻人了,也不是他心目中那个上段时间声名鹊起的官场新星了。

“如今之势,乃开天辟地以来未有之变局也。”洪承畴详细叙述了他养伤期间,所见所闻的神奇景象,百丈大的飞艇如山峦飞在空中,而且还能载人,当时他受伤被俘就是用飞艇运去战地医院治疗的,更别说连发的火器,自行的车辆,都是范景文匆匆赶路之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洪承畴虽然操着一口地道的官话却带着些福建话的口音,让范景文很不喜欢,不过,见到了故人,单凭这一点,他便觉得洪承畴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星,有福星在前,受福者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第二天,白瓦庙训练班的张主任设宴招待范景文,洪承畴也应邀前来,张主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短粗黝黑透亮的胡须,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军服,绑着绑腿,留着一个大大的光头,就像是北方的农民。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将筷子摆齐,指着范景文道:“这里条件不好,别客气。”范景文看着这个穿着军装,上面打着补丁的青年,又看了看桌子上盘子里的炒鸡蛋和炒青菜,心想:民众军的生活是很艰苦的。

吃饭的时候,张主任给范景文介绍了附近村镇的生产自给自足情况,又给他讲了一下目前的战况。

这些战场上的每个消息都让范景文紧张不已。

民众军攻占洛阳后,并未第一时间趁势攻占仅两百里外且空无一兵的郑州,而是迅速的巩固周边,占领了汝州、益阳、济源等地,并进行了大规模的农村接受工作,如同张主任这一批人一样,进行了相当深入的农会建设和土地再分配工作,之前的降兵本地的皆被分配土地房屋,外地的也被承诺打回老家后优先分配土地,使得原本集中在洛阳的明军大部分都被整编成民众军新组建的部队了。

范景文这位曾经的河南巡抚听到这种消息,内心的痛苦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他当然知道民众军这种扎根巩固当地的政策有多狠毒,张主任眉飞色舞宣讲的胜利消息都如同对他刀割一般,这些胜利都是对他失败的讽刺。

大明真的危已!

张主任似乎察觉到了范景文的情绪低落,话锋一转,谈到他们的安排,他们将同时上路去往西安,“去了西安后,伱们就转去第二世界,那里可是个好地方,气候宜人都是平原,我之前还在那面当过驿丞嘞,安逸的日子,而且,那面据说是正值春秋时代的欧洲,等以后有机会,你们或许有机会见到孔子嘞。”

看着两人惊讶的目光,张主任继续道:“心动了吧?哈哈哈哈,我可没骗你们,反正也快了。”

麦穗被割倒,在村口铺上了一层,石制的碾盘滚在上面,地上落下颗颗麦子,这是个收货的季节,天气的异常让收成的时间推移到这五月份,看着这些粮食,范景文心情愉悦多了,大自然就是有着这样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能在不经意间给人带来愉快的感觉。

范景文不知道是从这些粮食中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还是昨天张主任的话语驱散了自杀的想法,但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用眼睛去看,看他们所说的民众军的奇景,如果他见到刘应遇或许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因为当初刘应遇也是一般的心理。

民众军宣传的优待俘虏,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他不知道,按照他的观点,大明军队中的士兵、低级军官、有一技之长者等,被民众军蛊惑过的,是可以放出来的。

可是,他自己呢?他身为大明的高层官员,至今也没有什么生活待遇上的优待,一样的步行赶路,而又有杨泽明司令员和张主任的个人优待,让他搞不懂。并未亲眼见过那些奇观的范景文心中冷笑,谁胜谁负,现在仍未可知。

就凭这一点,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如何生存,他有自己的原则,如果民众军要他出卖自己来保命,他是坚决不肯的,忠臣不事二主!

五月中旬,范景文终于到达了西安,不过他并未被第一时间转入第二世界,而是被暂时性的编入了一个学习班,据说是要等待民众联盟第二批次特殊人员到齐后,统一安排。

这里的第二批次特殊人员除了指范景文和洪承畴这些人,还有更多的各地乡绅地主阶层,失去土地财产后促生了一大批死硬反抗份子,为了维持当地稳定,这些人中除了被就地处决的,其他都被逐渐往西安集中,准备送第二世界发挥余热去。

洪承畴很不幸运的没有被分配到范景文一起,而是加入进一群年轻人中,其中的队长是个年轻人,名叫廖道常。刚开始洪承畴还猜测,这些人应该都是同样的俘虏,如果是明军的低级军官,虽然他没奢望自己会被人恭敬地对待,但基本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可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愿,当他一步跨进门槛时,那个年轻的队长就严厉地命令他坐到座位上去,把自己姓名,籍贯,经历等等所有的问题都交代出来。

洪承畴本还想着之前民众军高层的区别对待,必然不会羞辱他,哪知到这里却成了瓮中之鳖。

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开口。“我乃大明进士出身!受陛下重托。。。”

“什么陛下?是皇帝老儿!”

这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在公开场合喊皇帝老儿这种称呼,下意识的就怒斥道:“大胆!竟敢侮辱圣上!”

“乌龟王八蛋!”

“你骂我什么?”

那个年轻队长啐了口唾沫继续道:“我骂你乌龟王八蛋!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你,你。。。混账东西!”洪承畴气的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动手。

那人还在那喋喋不休,“呦!你手上都是血,还嫌我臭?‘不忠不孝的畜生!’这句话可是你妈以后骂你的!嘿嘿,洪承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洪承畴眼见那青年带着另外几人围了上来,不敢再言语,只好就向外走去。

廖道常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他的去路:“你想跑?来来来!请从我胯下过就饶了你!”

洪承畴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怒吼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他在被俘虏后也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才知道自己为什么召恨,也知道自己进入《贰臣传》的历史记录,他自己内心绝不相信自己会投降东虏,成为东虏入关的第一功臣,但白纸黑字的记录,让他又不得不慢慢接受这种另一个世界的史实,这段时间深刻的思想斗争让他决定,那个世界的洪承畴与他并无必然关系,他以后即使一死,也不愿意重蹈覆辙,受那千古骂名,至今未死也只是想看看民众军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还有见那传说中的儒家先师的诱惑。

廖道常:“要揍你!”说着就走上前去,一拳打在洪承畴的胸膛上,洪承畴个子不高,但力量却很大,趁廖道常挥拳没站稳,反而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眼见廖道常被打倒,他身后的几个青年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的洪承畴一个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到一张木桌下,眼看着就要被群殴一顿了,有人喊道“管教来了!”

围着的几人纷纷作鸟兽散去了,洪承畴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几个青年并非大明的俘虏,而是在民众联盟内部犯了错误的基层干部,也怪不得消息灵通,知道另一个世界洪承畴的黑历史,早就憋着想教训教训他了。

本来洪承畴以为这些人怎么着也是民众联盟的自己人,遇着这事算他自己倒霉,然而,就在当天下午,他却听说,学习班的朱主任,把小队长廖道常叫了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让他写一份检讨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了出来。

听着廖道常的检讨,到了最后,洪承畴只觉得悲哀,民众军没打他,可学员却打他,这使他很愈加烦闷,又不敢多说,怕引起知道自己另一个世界底细的廖道常四处抖。

朱主任在台上见洪承畴在那哭丧着脸,主动走上说道:“今天你就去范景文那队吧,他听说你被打,特意来找了我说情嘞。”

“多谢多谢。”洪承畴嘴上说着,心里更苦了,这都是什么事,因为史书上记载自己是个大汉奸,范景文是个殉国的大忠臣,就这么区别对待,可那些事还没发生呢,自己算不算受了无妄之灾?

虽然都在同一片民宅里,但在洪承畴看来,每一座院子里的气氛却都不一样,最起码在范景文这里的大多是被俘的大明官员,两边对比之下,他觉得这面大家的汗都是香的。

百户赵阿三主动给他送饭送水,原杜文焕部的千总曹统曹唯亭给他铺床,范景文平时话不多,但在他面前却叫他“洪老弟。”

如果说洪承畴在为官生涯的漫长岁月里,从来没有感到过满足的话,那么现在,他得到的是知足长乐的快乐,能忍自安的人生哲学。

白天,他在教室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晚上,他躺在大通铺上,打着响亮的呼噜,最近他给自己定下的唯一任务,就是养好伤,只是可惜了自己的右眼瞎了。

学习班的学员们在早操上唱了《乡绅地主,你们这个坏东西》。

每一组人都站在街道改的操场上,表情各异,嗓音各异,但基本上都是整齐划一的。

乡绅地主,你们这些坏家伙……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放高利贷,逼人为奴,全都是你们搞的鬼。你们就是坏东西,就该枪毙!啊,你们真是个坏蛋,该死!

洪承畴看着范景文不唱,他也不唱,他站在前排中央,满脸通红,这种怪异的曲调和歌词让他很难引起共鸣,他刚一抬头,就和朱主任对视了一眼,只好挪了挪脚,掩饰住内心的慌乱,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终于,他低下了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歌声越唱越响,让他想起来潼关东侧被伏击的枪声,越来越密集,队伍里不时传来“坏东西”、“该枪毙”的声音,即使他不开口,也觉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才讷讷道:“最起码现在我还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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