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闷在心中的一股气终于发了出去,苏澜一下来了兴致,拖着元鸠便要往对面的锦绣坊而去。元鸠拗她不过,硬是被拽进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裙里。
时至正午,苏澜方消停下来,二人寻了家最近的酒楼,元鸠终于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澜几眼,欲言又止。
“你有话与我说。”苏澜看了身旁的丫鬟一眼,挥挥手说道:“我与阿久说些私房话。”
红枣应了声是,带着其他几人退到门外守着。
元鸠咬咬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小心皇上。
“是老安远侯与你说的罢,若是我没猜错,他定然也是说了此事绝不可透露于我。”苏澜低头把玩自己白嫩嫩的手指,“我爹去边关前曾嘱托我莫要冲动行事,自那时起我便知道了。”
“旁人都当他对我百般纵容,其中真假几分,到底让人心寒。我爹为大齐鞠躬尽瘁,我娘……定然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他只知功高震主,却不知我苏家世代忠良,更何况,我娘,是他亲妹妹。”苏澜伸手将桌上的字迹抹去,嘴角微微勾起,恰到好处的讽刺,“一旁是徐贵妃虎视眈眈,一旁是……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
话毕自己也觉可笑。那时皇后曾说,皇帝当真是老糊涂了。她只当她皇后说的玩笑话,却不知她句句是提醒。先提了她与明帝的女儿,再说到她与明帝青梅竹马。皇后知他心思,他怎会不知皇后心思?明知皇后总会向着他,却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等那孩子落了方后悔莫及,怨不得闷得好几日吃不下饭。
“郡主不会死。”元鸠笃定地低声道:“祖父说了,那位虽糊涂,待郡主却是有几分真情。郡主长得与长华公主极像,那位自幼最是疼爱长华公主,对郡主自然爱屋及乌。何况,左右他欠了将军府一条命。他本意并不想郡主不好,如若我没猜错,他本是打算将郡主许配于庶子或富商,一来生活富余,二来有他做靠山,自是无人对郡主不敬。”
“说到底最该心寒的也轮不着我,皇后一心为他,到头来落得母族败落的下场,所幸太子是个明理的。”苏澜嘻笑着伸手挡住双眼,“可我偏生心胸狭隘,只怕此生也不会原谅他了。”
原主前世与明帝赌气,与齐文锦走得极近,最终落得个血染城墙的下场。虽说不能完全归咎于明帝,但若非
他对原主的种种作为,原主何至于走上那条不归路。
她与齐文锦已断了联系,自然不会如原主那般糊涂。何况她如今……心有所属。只是如此一来,往后的路便更加艰难,没了靠山的郡主与毫无前途的丞相公子,总会让人瞧清了去。
元鸠看得心疼。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苏澜喊了声红枣,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笑。
爱恨嗔痴,素来是人生大事,一开始明帝在她面前显露的真性情,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麻痹她这愚蠢的外甥女罢了。明帝对她好吗?只怕无论问哪一个,答案总归是肯定的,哪怕是苏澜自己亦不能否认。只是待一个人好的同时,也是可以心怀不轨的。
可她眼中,不是是,就是非,到底总不能兼容。
苏澜喝了一口甜汤,却莫名苦到心坎儿里。
“说起来,那位做的孽确实不少。”元鸠停下手中动作,娃娃脸上浮现出嘲讽,“祖父说,他是得了圣旨的。本再过两年便回京养老安年的,如今却……朝中大臣,该有多心寒。”
苏澜抿嘴,连枕边人和外甥女都下得了手的人,再荒唐也无甚出奇。
到底是小孩心性,元鸠很快抛开愁绪,又与苏澜在雅间看起风景来。待到日落西沉,两人不舍地互相道别,一个回了侯府,一个自然回了将军府。
日子再艰难,也总得过下去。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这日晚间,隔壁那人又来了苏澜房里。自然是偷偷潜进来的。
“又听闻我有心事?”苏澜挑眉发问,“暗卫怎的也这般嘴碎。”
“何时发觉的?”莫非白丝毫不意外苏澜知晓这事,他的阿澜向来是极聪慧的。
苏澜扫视一圈,想了想,说道:“国安寺那回,总感觉有人在暗处看着,一开始只当是我想多了,后来太子哥哥说有人给太子府送信,我便知道是你了。在这京城中,与我相熟的人不多,除却二哥三哥,能做到这一步的只得你一个。大哥哥,你待我真好。”
“比舅舅好。”苏澜补充道。
莫非白叹息一声,上前将黯然的小姑娘揽入怀中,他比苏澜高出许多,伸手便能毫不费劲地搁到苏澜脑袋上。
“慧极必伤,旁人家十一岁的小姑娘可没你那么多心思。”他语气中有庆幸,却也有无奈。
苏澜整个人懒懒地靠在他怀里,瘪着嘴娇声道:“那你说,我这小姑娘好是不好?”
她总爱听些暖心话,好似自己真的千万般好一般。
“自然是极好的。”莫非白不负她望。
苏澜满意至极,脑袋往她怀里钻了钻,道:“大哥哥,我终是看清了他。”她心中失望,连称呼也换成大不敬的“他”。
“早该知道的,初时郑贵人无权无势,若要惩处随便找个由头也就打发了,何须用到我的名头,说到底不过是想我的名声更不堪罢了。我总以为他在我面前真性情,却不知那也不过一场好戏,偏偏只得我一人当了真,反倒越发放肆了。也倒如了他的愿。”
“那日阿久说,爹爹许是舍不得边关将士方会与我聚少离多,可笑我竟当了真。如若不是他多疑,爹爹何须镇守那根本无一战事的边关。一面要我将军府为他卖命,一面却……当真是狼心狗肺。二哥年少当家,三哥为保命收敛锋芒,他倒不如狠心将将军府除了了事,偏用些下作的手段。他如何配得上那位子!”苏澜苦笑着。
“阿澜,不是的,不是下作。他自有手段对付你,却到底心中怜惜。用你一人名声换整个将军府,这便是他对你的仁慈。”莫非白细长的手指安慰的游走在苏澜的发间,目光微闪,“人总有无奈之处,怨不得他的。”
若是明帝当真对苏澜无一丝感情,前世亦不会死于苏澜之手。
苏澜闷闷地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她知明帝有无奈,但……心有芥蒂,终是不能如往前。
“前些时日我梦到了些不好的事。”苏澜深吸一口气,将头转向一旁,“我杀了他,嫁了齐文锦,将军府因受我牵连满门抄斩。”
莫非白一僵,苏澜说的恰是她前世经历的,他曾亲眼见证,却无能为力的前世。
“若不是他,怎会到那一步。”苏澜说道。
“梦境总是与现实相反。”莫非白双手微微将苏澜推开些许,望进她的双眸,声音低沉动听,透着一股坚定:“有我一日,便不会让你嫁那人。”
苏澜噗嗤一声笑,打趣道:“大哥哥也只听到我嫁他这一句了,齐文锦长得没你好,我怎会嫁他呢!”
莫非白清风朗月,自然不是那虚伪做作的齐文锦能比的。苏澜笑出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