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和村中大部分男人都不一样。
他穿着讲究的青衣长衫,头带墨色方巾,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那双手也是白皙修长,一看就知道从不做农活,哪怕是家务活也很少沾手。
这时代识字的人不多,周围的人又都是些泥腿子,程远的确很有骄傲的资本,此刻夏君妍对这一点的感受格外强烈!对方见到她后,面色不善,微微抬着下巴,还带着一丝怒意:“姻亲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说断就断?”
夏君妍立刻将对付李氏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当初两家是口头相约,本就是儿戏之言。你们程家也没有下聘,怎么就不能断了呢?而且我身上有重孝,这样做,也是不愿意耽误你啊。”
程远一本正经道:“知情的以为你身上有重孝不愿耽误我,可那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程家出尔反尔,欺你贫弱。”
说得好像你们家没有欺负人似得。
夏君妍揉了揉眉心。
“既然你知道姻亲是父母之命,如今李婶已经与我夏家解除了婚约,你母亲既然已经替你决定了,难道你要反悔?”
果然程远立刻道:“母亲的话我自然不会违抗,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说着,语气突然温柔了起来,朝着夏君妍走近了几步,“只是世上的懒汉愚妇总比知书达理的人要多!人言可畏,我又是一个读书人,若因此事毁了名声,岂不是冤枉的厉害?妹妹是村里难得贤良的女子,想必也不会令我难过,只希望妹妹能随我去一趟程家,当着大家的面将两家的事说清楚,这样做对妹妹也有好处,村里的人也都知道妹妹有一颗赤诚孝心。”
夏君妍快要被他这副假君子的模样气笑了,如此颠倒黑白还做出一副替她着想的假模假样,简直令人恶心的想吐!
“以前我总听说有的人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没想到程远哥也有这般风骨,真是令人钦佩啊!”
“你——”程远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一向胆小又没主见的夏君妍竟然说出这种粗俗不堪的话!“身为女子,怎么能口出秽语!!”
“身为读书人,你有君子作风吗?”要不是思量着原版的夏姑娘应该不认识多少字,夏君妍倒是很想再飚两句名人名言出来。他奶奶个腿儿,不发飙真当她是吓的?!
突然身后一阵动静,安大娘见夏君妍迟迟未回屋,便寻了出来,正好听到他们的争执。当即拉下了脸,用着村中妇女惯有的高亢声音:“哎哟,我说是谁来了呢,原来是程家小子啊。你不在家里温书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若是被你娘知道怪我耽搁你上进,婶子我就算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啊。你娘那个人是最讲究不过的,阿夏现在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巴巴寻过来,到时候该如何分说?”
“一群泼妇!”程远低声咒骂,他不能和这些愚蠢的乡下人一般见识,被同窗们知道,肯定会笑掉大牙。冷冷看了一眼夏君妍,这丫头因进不了他程家门而心生怨气,这是何等狭隘的心肠!“也罢,公道自在人心!我行得正、坐得端,随你们怎么说!”
说罢,甩袖而去!
夏君妍默默关好门。
现在她唯一遗憾的就是安大娘家里没有养狗。
安大娘见她不说话,还担心她被程远吓到了,想要安慰几句时候,夏君妍倒是朝她一笑:“我没事儿,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程远如今是童生,正要考秀才,而秀才需要通过三次考试才能取得此功名,这种考试被称为童生试,意思为:童生参与的考试。程远刚通过第二次考试,此时正逢第三次考试的阶段。古代考试一向对考生的风评极为看重,也正因如此,程远才会想到让夏君妍当着全村的人说他们家没有嫌贫爱富。
“那你打算怎么做?”安大娘听夏君妍说的头头是道,也不由有些期待。
“我?”夏君妍摆摆手,“我什么都不做。”她现在一贫如洗,在村里人微言轻,且父母双亡,何必上赶着去招惹程远。只要让程远知道,她夏君妍是光脚的,而他自己则是穿鞋的那个便足够了。
今天程远来,八成也是看夏君妍对李氏悔婚一事答应的太痛快了,便觉得她好欺负,想要得寸进尺。夏君妍在心里总结着经验教训,对待那些奇葩,纵然他们的提议自己也赞同但也要磨上一磨才好。
还是要先赚钱果腹!
入睡时,夏君妍低叹了一声。
救急不救穷,安大娘家里虽过得去但也不富裕,她不能总是期盼着别人的善心。
之后几天,程远没有再出现。只是夏君妍去溪边浣衣时,周围的村妇见着她来便立刻走得远远的。夏君妍虽有些小不快,但也没往心里去,没人抢地方正好!
“瞧,那个晦气的又来了。”
“可不是命硬么!爹娘都给克死了!”
“快走快走,到别处洗去,免得触了霉头。”
四周细细碎语,却一个字不落的全近了夏君妍的耳朵。除了一贫如洗,身体瘦弱,父母双亡,她现在的处境又加了一条——命硬晦气!
十分不妙啊。
夏君妍将洗净的衣物装进木盆带回家,没有精力与那些女人争吵。古语云既来之则安之,可当下之景离安定的生活也差太多了!
这就是她现在的处境吗?
夏君妍郁闷的想大喊大叫,可现在却只能先握紧拳头,咬牙坚持!
还未到自己的小破屋前,便远远看见邻居安大娘家门口聚着不少人,乡下人嗓门高亢,隔着这么远都能听见那边的阵阵笑声,好不热闹。
“阿夏你回来了,快来快来!”安大娘红光满面,显然是高兴极了,“你叔他们猎到了两头二百多斤的野猪,今年可算能过个肥年了!”
“是吗?”夏君妍一脸惊叹,将木盆放好后便匆匆赶到安大娘家里。
跟着安叔进山打猎的四个汉子也各个一脸得意。平常进山最多就是猎几只兔子狐狸,这一次他们一口气猎到了两头大野猪,这可是他们大柳树村里头一份!不少村民围在他们四周,听他们在山中的经历。汉子们学着镇子上说书先生的模样,讲的唾沫横飞。
“说时迟那时快,这畜生正要向我扑来,我抬手就是一刀砍过去,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砍翻在地!”大汉指着野猪身上的近两寸深的伤口,众人啧啧称奇。
这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力士,生的人高马大,夏君妍看他得仰着头。只是听他这样说,都知道这两头野猪来之不易。
安叔见大伙儿说的差不多了,便道:“明儿请王屠户过来,到时候大家分了下酒!”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村中宰猪一向都是大喜事,这年头难得见多少肉腥,宰猪割肉和过年也差不多了。因此次进山是由安叔这个老猎户牵头,所以两头野猪也就放在安叔家里,以安叔在村中这几十年的为人,大家都信得过他的人品。
等众人渐渐散去,安大娘也是掩不住喜色。倒是安大叔关了门后,立刻道:“家里有半篮子鸡蛋没有?”
“刚巧没了,前阵子赶集正好都卖了,就剩下这四个留着咱自己吃。咋了?”
对着自己的婆娘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两头野猪算咱们猎的也不能算咱们猎的,受了别人的恩惠,得还回去!”
“等会儿!”安大娘连连摆手,“你说慢些,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安大叔叹口气:“虎子刚才那样对人吹嘘,我这一张老脸都听不下去了!我们五个进山后,本来也就和平常一样猎些兔子,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开眼,给咱们送了野猪来。可就咱们手里那几把柴刀哪里能砍的动,保命就不错了!幸亏遇到了一位壮士,不然我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安大娘立刻变了脸色,围着安大叔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后才放下心。
“可虎子不是说,那野猪……还有伤口呢?”
安大叔无奈:“他就是在野猪死后补上了几刀!”
“这小子!”安大娘哭笑不得,又问道,“依你看,那壮士是咱们村的吗?”
“听口音不像。不过你还记得以前山里面那个老猎户不?应该是他的亲戚,他自己也说现在就住在那老猎户的家里,只是那屋子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得重新修缮。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谢谢人家。”
“这倒也是。欠了人这么大的恩情,旁人管不住,咱们自己得的得起良心。要不明儿分了肉后进山送几块去,再加一只鸡。”
这份礼在村里也是很厚了。安大叔点头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我觉得那壮士倒是不差这几两肉吃,以他的本事靠山吃山绝对饿不着。不过他倒是不怎么会生火做饭,那几天尽见着他啃馒头了。我们下山时,他还向我打听有没有厨娘能帮他腌些咸菜,也好裹着馒头吃。”
安大娘顿时笑了:“甭说别人了,你自己难道会?没了我,你就是个啃馒头的命!”
不过既然对方不差钱,又缺个厨娘……
安大娘脑子灵,心中立刻浮起一个主意。
“什么?我?!”夏君妍诧异的看着安大娘。
安大娘道:“你这丫头前阵子不是一直都在念叨着想多赚几个铜板吗,为了赚钱,起早贪黑的去采蘑菇。如今只是去帮厨,活儿也轻松。庄稼人,比不得城里的小姐夫人的,咱们冒头露面是常有的事。再说这壮士的人品你安大叔保证过了,听大叔大娘没错的!”
可那位壮士大哥是能够在冷兵器时代单挑两头两百公斤野猪的人形怪物啊!!
没有麻醉药,没有枪支,只是凭借一把子力气,近乎徒手搏斗!
眼似铜铃!
拳如斗大!
身高两米五!
体重二百八!
夏君妍头上瞬间冒出一串词语。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跟他又不熟,以前也没见过,这壮士可信吗?
不行不行,为了人生安全考虑,这可不能随便去啊!再说了,她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夏君妍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安大娘劝道:“村里有人修房子左右四邻也都会去帮个忙。女人去帮忙做饭,主人家若是大方点些,至少会给一串铜钱来酬谢。”
帮个厨就有一串铜钱!!
“他住哪儿?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