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娥眉梢一杨:“怎么了?!”
孙掌柜早就跑的满头大汗,此刻也顾不得仪态,急忙道:“有几府的娘子过来退布,说是宁愿不要那定金,也不用咱们周记的布料。还有原来跟咱们老交情的几府,昨日曹掌柜去谈下一年的单子,结果喝了碗茶就让人给请出来了!”
李春娥当即呆在原地。过了好半响,总算是找回了声音,却是道:“你说什么?谁让人给请出来了?”
“曹掌柜!昨儿曹掌柜去万府说下一年的单子,这四年来咱们与万府的单子都是在七月下旬便订下。镇上娘子买的布料虽只有几两银子,但下一年的布料单子差不多快一百两了,占了咱们铺子流水的四成。昨天曹掌柜去结今年上半年的银子,万府管事将银子给了却丝毫不提明年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李春娥总算是回了神,“难道今年送去的布匹衣裳不好吗?”
“小的们怎么敢以次充好!”孙掌柜生怕李春娥迁怒到他头上,什么姿态都不敢拿了,弯着腰道:“送给万府的布料衣裳都是有专门的小子跟的着,娘子您也知道,每一次送去万府前,这布料首先要有两位掌柜的在场过目,最后送到您这里来,只有拿了您的帖子后,咱们才会送去万府,担的是万无一失。”
“可无缘无故的万府怎么就突然不要周记的布料了?”李春娥可以不在乎镇上的娘子们个人的喜好,但却不能忽视一府的得失,更何况这还是在州府都有名的万财主府上。
“难道万府去找夏君妍了?!”李春娥声音陡然拔高,心中猛地想起了上次女学的一件事,“万府的万永票号现在归三房掌着,三少奶奶是吴老夫人的亲侄女,当初吴老夫人初来云安县水土不服,直到夏记送的菜还才让老夫人开了胃。难不成真的让夏记给摘了果子?”
孙掌柜却道:“曹掌柜昨儿虽然没有签下单子,但也塞了钱问过这笔单子是否要给旁人。万府掌事虽然没明着说,不过曹掌柜见他的意思应该是府里还没定下。”
李春娥气过了,见自己方才的失态,又缓缓坐回去。
“就算万府交给夏记也无妨,万府向来要求繁多,咱们周记能接万府的单子从来不是靠的人情。不然最初镇上那么多的布庄,为何最后万府独独交给了我们,而且一交便是四年。”
孙掌柜听她这么说,悬着心也渐渐的放了下来。方才他急的火上房,也是因为李春娥上次那句警告,毕竟有了万府的单子,这夏记说不定要撑到明年才能关门大吉。
“哼,真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不知不觉都攀上了万府了。果然是个心机重的!”李春娥恨得咬牙,可她也知道这种人情的事也不是孙、曹二位掌柜能做主的。便宽慰道:“这次事是我思量不周。但夏记那里只有四个绣娘,万府里哪怕是一个下人,一年都要八身衣裳。你去各家都给我打个招呼,凡是去了夏记的绣娘,她的绣品以后就不用卖给周记了!”
“是。”孙掌柜得了指令,也就有了定海神针,立刻着手去办了。
李春娥用力捏着手中的帕子。
——就算夏君妍接了这笔单子,老娘也要让她咽不下去!
夏记食铺后院里,夏君妍的那块小黑板上依旧摆在老地方。
周记、万府、镇上娘子成一个三角形排列在上面,夏君妍指着黑板说道:“万府不接单子只是一个烟雾弹,最应该值得注意的其实是镇上的娘子们的突然退货,可惜万府的单子实在是太大,让人不得不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上面。所以这一次,李春娥注定要顾此失彼了。”
“万府真的不让周记裁衣裳了吗?”小玉颇为诧异,夏君妍只是带着礼物去拜访了一次三少奶奶和吴老夫人,就有这样大的效果?“可是……咱们也没接到万府的单子啊!”
钱贵得意洋洋道:“那是姑奶奶担心这个档口接回来惹人注目,便打算过几天再接,咱们闷声发大财,是个意思吧?”
夏君妍看了一圈,见在坐的几个竟然都有些相信钱贵的说话,顿时笑道:“你们也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们拢共就四个绣娘,万府一年仅下人的衣裳都要裁几百件,哪里是咱们夏记能忙的过来的。”
见众人还有些疑惑,夏君妍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我去只是求三姑奶奶将原本与周记订单子的日子推迟一月,之前万府和周记在七月时就会签下单子了,但这次改成九月。我对三姑奶奶说,周记布料正在降价,您又是大卖家,不如先晾着他们一个月,等他们急了,自然也会向大卖家降价。”
“这么说……万府最后还是会去找周记了?”小玉紧蹙着眉,脑海里乱成了一团,“现在接和九月份在接有区别吗?”
夏君妍缓缓一笑:“当然有了。万府不过是障眼法,真正好戏,还要看咱们镇上的娘子们。小玉这几日不如盯在万府那边,这会儿周记的人应该坐不住了。记得穿戴的好一些,大摇大摆的去,咱们虽然门脸小,接不下几百件的衣裳,但小姐夫人们偶尔有几件漏出来,对夏记来说都是大单子了。”
次日,李春娥亲自向万府递上名帖。府里的管事娘子引她去了垂花门,便由院内的丫鬟引路。李春娥不敢拿大,随手塞了丫鬟一角碎银子,丫鬟对她也很客气。
李春娥问道:“若是三少奶奶这会儿得了空,不知能否去与少奶奶说说话?”
那丫鬟道:“娘子在这儿稍坐片刻,这会儿少奶奶正与夏记的安掌柜说话。”
安掌柜?!
李春娥有些发愣,屋里的丫鬟向她们招手,那丫鬟道:“少奶奶请娘子进屋说话呢。”
李春娥赶紧谢了谢,随着那大丫鬟去了里屋。刚掀开门帘子,就瞧见圆桌旁坐着一二八女子。一身嫣红与茶白相间的细纱襦裙,裙摆处绣着小巧玲珑的桃花,栩栩如生。最让她吃惊的事这女子竟然不是夏君妍,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似乎叫什么安小玉来着?这种小角色竟然也成掌柜了!
“我正和安掌柜说着今夏的衣裳绣什么花样好看呢,周家娘子便来了。”三少奶奶笑道,“快坐过来,周家娘子是针线上的行家了。”
“娘子可是我的前辈了。”小玉缓缓起身,向李春娥微微福了福,柔声道:“我们这些晚辈以后少不得要多麻烦娘子提点一二。”
李春娥心里颇不是滋味,脸上还要笑的格外灿烂:“安掌柜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做的针线上的事,我也只是仗着年纪大些罢了。”
李春娥不知道是怎么过得这一个下午,耳边充满着安小玉和三少奶奶之间的浅笑和交谈,而她几次提到单子的事,三少奶奶都将话题又拐走了,继续和安小玉谈天说地。
直到最后,李春娥从万府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正事都没谈成。
——她真是……
怎么会这样!
果然是夏君妍那个小蹄子在背后捣鬼,万府的单子真的让夏记拿去了吗?是整府的单子还是只有主子或者下人的?
李春娥头昏脑涨的回到府中,前院的丫鬟跑来说老爷今儿不来用饭了,让她早点歇着就成。李春娥立刻冲了出去,远远就看见隔壁宝姨娘院子里灯火通明,前院书房的小子守在院子门口。
“没时间来我这儿用饭,倒是有心情逗那个贱人!”李春娥闭上眼,默默运气。周围伺候的丫鬟一丝大气儿都不敢喘,各个敛神屏气的站在一旁。正院里,安静的让人害怕。
“李春娥见到小玉后,应该就会通知各处绣娘了。”夏君妍夹了块肉片,“万府这块肉,就算我想咽,李春娥也会让我吐出来。”说着,直接放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三少奶奶还真让我们帮着裁一件夏裙。”小玉这几天去万府也算是有收获,“我已经将样子交给咱们的绣娘了。”
“这几天将我们的绣娘盯紧点。”夏君妍可不希望她在外面给李春娥下套,结果自家后院起了火。“我之前要让她们给我签了一年的契,若是她们把咱们的样式透出去,依着契约要赔偿我五百两白银!但周记财大气粗,要是真让他们把人给说动了……”
夏君妍一顿,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顿时笑道:“那咱们就白赚了五百两,这秀衣阁再换一批绣娘便是了。咱们坐在屋里什么都不用做,每换一批周记都送五百两银子来,这买卖……哈哈哈哈哈。”
小玉钱贵姜小莲一个个无语的看着夏君妍,互相夹菜道:“来来来,吃饭吃菜,今儿这肉不错啊。”掌柜的又犯病了,哎……
一直到了八月中旬,万府依旧没有松口的迹象。
李春娥身心俱疲,万幸的是镇上各处的绣娘都稳住了,老实待在原来的东家。听说夏记出到了一月四钱银子的月钱,但没有一个绣娘敢去接活。可盯着夏记那边的人也说夏君妍似乎也还没接到万府的单子。
万府到底在想什么!
偌大云安镇除了周府外,还有谁能够包下他们全府的衣裳!
“您看这万府是不是觉得咱们的价钱要的高了?”孙掌柜道,“咱们之前将降了一分利,但对万府这样并没有降多少。”
李春娥顿时道:“铺子里降利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碎布,咱们每年送到万府上的可都是上好的布料,现在给出的价钱已经是最划算的,若是再降,这买卖就没法做了!”
见两位掌柜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对策,李春娥也只好让他们下去再好好想一想。仅这一笔单子每年就会给云安镇上这一处周记布庄带来净三百两的利润,而镇上有名的聚福楼一年下来也不过是一百两左右的进出,可见其利有多大。万府的单子拖了这么久,已经有其他几家布庄蠢蠢欲动了。
李春娥打算再写帖子,思量与其真的让别的铺子给抢去了,不如还是她这边降价好了。只是这样一来,这笔单子恐怕就赚不了多少了。
李春娥揉着额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降价而烦恼。而夏君妍七月十五开的张,如今一月过去,也不见她降价,每天还照常开张。
“一切的商业竞争都是为了赚钱,而降价只是一种手段。当这种手段成为自己的困扰后,带来的伤害远远比给对手造成的要严重的多。”夏君妍难得正经的与铺内众人上课,“所谓一动不如一静,只要你有所行动,所要顾虑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
小玉肃然道:“现在万府应该会松口了。他们拖了周记快一个月,也不过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周记便宜些。只要李春娥舍得万府的利,这笔单子她就拿下来了。”
“是啊。”钱贵急道,“等李春娥空出手,就该来对付咱们了!”
谁料夏君妍却扔出了一剂重磅炸弹:“万府已经不会用周记的布料了。”
“什么?!”众人一惊。
夏君妍神秘一笑:“事到如今,咱们周大娘子现在应该已经发觉周记每日的流水有些不对劲了。”
周记,李春娥照例在每月中旬翻看铺子里的流水账,惊讶的发现从七月下旬到现在,几乎每隔几天就有镇上的娘子来退货!
“这是怎么回事!”李春娥重重摔了账本。
这一个月来她为了万府的事来回奔波,最终还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减了一分利,万府那边总算是有松口的迹象,结果自家铺子的日常买卖竟然出了这样的差错!
孙曹二位掌柜有苦说不出,这账哪怕是大老爷来查他们都能解说一二,可偏偏是李春娥。最后还是孙掌柜硬着头皮道:“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咱们周记的布‘不干净。”
李春娥急了:“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不干净?”
孙掌柜只好道:“外面有人说,娘子您的兄弟专发死人财,咱们周记有您兄弟的股。用咱们周记的布裁衣裳,穿在身上会招上不干净的东西……”
“东家!东家!!”
李春娥眼前一黑,竟直接晕死过去了。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讲着一村中恶霸与赌坊勾结,霸占旁人的良田,又将其女卖入青楼的故事。虽未指名道姓,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里面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夏君妍点了一壶茶和糕点坐在莫如深身边,问道:“这故事好听么?”
莫如深品了口杯中香茗,隔着袅袅水汽见夏君妍那坏的冒泡泡的笑容,突然很想捏一下她的小脸蛋。努力压下那股冲动,低声道:“写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