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面的话容安没听到,因为他筋疲力竭到无法承受的地步,眼前一阵模糊,呼吸越来越急促但越来越困难,最后天旋地转,直接栽倒地上。幸而炎鼬一直用尾巴提着他,才没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看着原本剑拔弩张,冷汗涔涔的容安突然倒下,一时间偌大的山洞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大司一直疑惑地盯着傍生,傍生则是撩起眼皮,淡无波澜地反看着他,没有泄露出半点情绪。
容安是被一条湿漉漉的尾巴给拍醒的。那东西的力道很大,抽在容安的脸上几乎把他抽晕,然后一激灵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慌忙抓住攻击自己的东西,反手甩了出去。
身边的人发出不满的哼声,然后重重打了一个响鼻,四肢‘哒哒’,跑到容安身边。容安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炎鼬了,本来被打得手足无措,突然又放松了。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眼睛上的水,睁眼时眼前还有些模糊。后来才发现这不是模糊,而是周围云雾缭绕。
为了满足烈果炎阳的生长需要,相对于其他部落,王蛇部落地处干燥,温度偏高,而蛇类偏爱潮湿,只有山洞里会有点点水汽,是绝形不成雾气的。容安唯一知道水汽这么充足的地方,就是翼鬼的巢穴。那里中日弥漫云雾,隔得远点就看不清对面的人了。
但此刻容安来不及想自己到底来了哪里,因为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眼睛一扫,就发现炎鼬果然是抓到了鱼,并且随随便便吐到自己身上。刚刚那抽了自己一下的就是鱼尾巴。
容安猛吞一下口水,爬着勾到那尾还在活蹦乱跳的鱼,用力拍了两下,然后直接塞到嘴里,嚼都不嚼,用手拼命往喉咙里压。那时容安自己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哽咽声,第一次吞食并不顺利,进食的过程中无法呼吸,容安眼泪都流出来了,可完全不放弃,好像想把自己噎死一般,动作粗鲁,如同对待杀父仇人。
对于容安这样近似自虐的动作,炎鼬完全不反对,而是兴致勃勃地观看他进食的模样,比身体还长的尾巴在身后灵活地摇动,口中时不时发出安抚的‘呼噜’声。
好不容易吞下一条鱼,容安又接到炎鼬递过来的第二条、第三条……炎鼬是捕鱼好手,捕猎的方式简单粗暴:扎到水里用力吸气,吞到它嘴里的都是它的。大点的湖还好,小一点池子里的鱼几乎遭到灭族之灾,但面对炎鼬这样的灵兽,尤其是与悍蟒交好的灵兽,除了剽悍的戾甲部落,哪个水中兽人敢说不呢?
没有。
所以炎鼬在自己的地盘给容安抓些鱼,没有什么。
有那么一段时间,容安完全忘了周围的事情,脑子里想的都是‘吃’。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肯定无法理解那种感受,那种全身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能量的感觉,激得容安战栗不止。他用最快最粗暴的方式来进食,那就是生吞。坚硬的鱼鳞要割破他娇嫩的喉咙,身体会出于自卫,护住那一块脆弱的肉。当他要被活活噎死的时候,喉咙也在自己保护自己,像是被撑开的皮筋,配合着容安的动作。
那一天,容安整整吞下超过百条的活鱼。身体像是住进了一只不知餍足的怪物。据说在旁边看着的大司都惊讶了,他从没见过那位兽人可以如此狂放的进食,总觉得他再吃一条就会活活撑死。但炎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中途又跳到水里对小鱼进行了一次灭顶屠杀。大司没听王蛇能如此好吃,害怕容安吃出什么好歹,连忙要上前阻止。
就在他向前迈步的同时,一直在吞咽的容安突然停止了动作,回过头警惕地看了大司一眼。那一眼让大司生生止住步伐,日后大司曾经对容安说,那时容安的眼神太过冰冷,毫无感情。比冷血的王蛇更加冷血,像是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拼死也要给对方最后一击。每每听到这样的评价,容安只能苦笑。只有自己知道,那时的他绝没有要杀人的想法。只是悍蟒的戾气太过强大,尽管容安融合了悍蟒的兽魂,压制这种戾气还是比较勉强,在最初时刻,性情自然暴戾凶悍。
见到来人是大司,容安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站起身,对大司说:
“他呢?”
所有人都听懂容安问的是谁了。大司找到一块巨石,坐下,抬起头看着容安。因为他选择了一个处于下方的位置,仰着头与容安说话,多少降低了他的警惕,容安神情微缓,向后退了一步,紧贴在炎鼬身边。
大司原型毕竟不是王蛇,许久不用异族的语言,生疏了不少。他仰头看着面前长相干净、因为疏远而有点冷清的少年,突然弯眉一笑。大司年岁已高,长发须眉,慈眉善目,在最开始就很让容安信任。容安从不在意别人的外貌,东施与西施对他也没什么区别。但老人身上那种风度翩翩、仙风道骨的气质,是年长的人才特有的宽容与温和,总会让人喜欢。
容安特别喜欢。见到老人对他微笑,容安局促不安地拽了拽衣服。不知道是谁把他衣服换成红色的长袍,连双鞋都没有,容安紧紧系住腰间那根细绳,刚才的凶煞之气荡然无存。
“我讲话不好。”老人开口就是一串古怪的病句,“但有些事要和你说清楚。你听听?”
容安一愣,随即想到大司可能是外来人,当即点头道好。
见容安性格如此平和,老人发自内心的长松口气。当他第一次遇到傍生时,觉得这孩子太过坚强,但是过刚则摧,总希望傍生能找个性格温顺点的,顺着他,改变傍生的性子,让这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孤单强者也能找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不过都说人算不如天算,那时候大司是绝对没想过的,这个被自己定义为‘平和’的孩子,性格比谁都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脾气火爆。在这过程中,不仅无法调和傍生的情绪,还要傍生耐下心来劝他。但是长久以来,傍生的性格确实有所改变,也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现在的容安一手提着腰间的细绳,一手抓住炎鼬的后背,见老人长时间不说话,就抿着唇,眼神冰冷地问:
“不过,先生。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沉吟片刻,竟然挑了个不知所云的开头,虽然容安听不太懂,也知道这是老人辛苦组织的语言。
他道:“王蛇部落地脉被人挖断,恐怕再过几天就要坍塌了。”
容安不敢置信地歪着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什么?”
但是旁边的炎鼬没有疑惑,而是撒欢一般跑来跑去,冲着容安耳边‘哈哈’吐气,‘滋溜’,舔了容安一脸口水。
老人耐心地又重复一遍。容安看着炎鼬这幅欢呼雀跃的模样,心里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在听到‘地脉’两个字时,容安露出复杂地表情,问:
“地脉?是……很像心脏的东西吗?周围流淌岩浆,不,是不热的岩浆。”
老人摇摇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感受到。你脚下的这片大陆,实际上是有生命的脉动的。大地、山川、河流、鸟兽……万物都有呼吸,都有脉动。土地也有,我只能感受到某些地方的断裂,能知道你们居住的地方会出现问题。连玄蛇、华蛇都不能避免。”
“……”容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总觉得自己挖出来的那东西就是地脉。老人说的‘地脉断裂’,就是指自己挖出来东西后残留的那个大洞,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忐忑。
“我和傍生说了,然后他愿意把王蛇部落的人带到翼鬼巢穴。所以他说,如果你还想见到同伴,就跟他回去……”
容安愕然,道:“傍生?”
“就是他。”
容安沉默了一下。没想到竟然误会他了,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容安自己最明白被人误解的滋味,一时间百感交集,最后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先回去了。”大司道,“翼鬼与王蛇为世代仇敌,如果傍生不回去镇压,说不定要大打出手。”
“王蛇部落的兽人怎么会愿意过去?而且,是怎么过去的?”
大司笑笑,没回答第一个问题。毕竟‘不走就死’这种野蛮粗暴的选项,他不想让看起来清秀平和的男孩听到。他径直回答第二个问题,道:“被翼鬼的兽人拖走的。找几根藤蔓,编在一起,化为兽型的王蛇很轻松就能被带走。”
容安想想自己当初被带走的血腥场景,点点头,觉得挺好。
大司长叹一口气:“翼鬼部落太难管理,如果不是傍生在镇压看管,根本管不过来。小孩儿,你以后要多帮帮傍生啊。”
容安表情疑惑:“我?”
“嗯。”
“……”容安转过头看看旁边苍茫的山景,知道自己也在逐渐接近翼鬼部落。他突然转移话题,询问道:“先生,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尽管问。”
“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穿越到另一片大陆?”容安表情严肃,一字一顿,“就是强者大陆以外的地方。”
老人站起身,声音也很严肃:“你说什么?孩子,你在讲仔细点。”
“那地方……”容安皱眉,想了想说,“不是被部落盘踞的大陆,但——”
老人突然一挥手,护住皮肤的硬壳将空气划破,发出凌厉的声响。
“这种事情何必问我。”老人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成为傍生的伴侣,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容安瞬间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peppercolax3的火箭炮,蓝波大人、一杯堪醉的地雷、一护大人的地雷 还有我家小贱的手榴弹,爱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