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壶把:“瞧见没, 时大师每每成了一把壶都会在壶把上按个指印以辨真伪。而且他把不满意的壶都摔了,哪怕只有一丁点他自以为的瑕疵,所以出自他手的壶特别少。可是我却淘了一个, 就今儿早上的事, 一见了就买回来了, 只把外面那些人气得嗷嗷叫……”
眯眼端详:“紫砂壶分为光货、花货、筋瓤货。你若用了它, 便会发现, 什么玉壶,什么金壶、银壶,那就是个摆设。紫砂壶能发味留香, 老茶壶冲泡还能治病呢。我以前遇到过一把凤鸣壶,倒茶时会叫, 倒得猛叫得欢, 那声音真是悦耳动听。只可惜即便是大师也无法烧制, 因为烧一千炉才有可能出一把,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
连声啧啧:“另外, 还有一种叫树瘿壶,乃天下第一壶。待有机会,我为你寻来,不过现在……”
将小绿西瓜往她面前一送:“你先用这个。”
“给我的?”阮玉抬了眸,睇向他, 不无惊奇。
“那当然, 否则我一大清早的挤过去干什么?”
金玦焱说得很自然, 五指拈壶在她面前转, 务必使她全方位发现此壶的妙处:“水是茶之母, 壶乃茶之父。紫砂壶冬天泡茶茶不凉,夏天泡茶茶不馊。它的泥料是五色土, 若是精心养育,会不断变光变色,润如软玉。‘玉不琢不成器,壶不养不出神’。拥有一把好壶是幸事,能够把壶养得变色韬光更是一种乐事。所以你要用茶汤经常浇淋壶体,再以软布擦拭。我以前曾经把瓦片砸碎,碾成粉末,拿纱布把壶一层层包起来,像个球似的。稍后我给你弄点,你就趁壶湿润的时候转圈擦……诶,就这样。你再看里面……”
话音就到这里戛然而止。
阮玉还等着听壶里面该如何保养,却见他忽然愣住了,眉心越攒越紧。
“怎么了?”
“这是个赝品。”似是怕阮玉听不懂,又重复:“假壶!”
“假的?”春分正听得有趣,闻言也凑过来,对着小西瓜上下观瞧:“怎么是假的?哪里假?”
金玦焱示意她看壶的里面,神色严肃:“这种西瓜壶内外都应该是绿泥,可是你看这壶里,居然是……”
“竟敢骗我!”怒了,拍桌:“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当时只是想着阮玉见到小西瓜时的欣喜,竟没有打开壶盖便拿回来了,若是他能瞧上一瞧……
年年打雁,今年被雁啄了眼。这口气,他如何忍得?
“算了,不过是一把壶……”
见金玦焱神色一黯,阮玉便知,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常言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总归是要送我赏玩的,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
“那怎么行?”金玦焱倏地站起身:“我送你的东西,自然是要真的,要最好的!”
袍摆一甩,已经卷出门外。
阮玉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真的?
最好的?
她这个阮玉都是假的,又如何用得了真东西?
垂眸,唇角弯得惨淡。
春分收回目光,思忖片刻,凑上前道:“姑娘,依奴婢看,姑爷这份心倒是真的。”
阮玉起身,往卧房走去。
春分急忙跟上:“姑娘有没有想过,其实那壶真或不真,他不说,哪个知道?即便是假的,姑娘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在意?又何必非要换个真的来?姑娘,有些话,奴婢虽只是说说,姑娘可要往心里去。姑爷怕是……对姑娘是认了真的。过去种种,就让它过去吧,谁能没个糊涂的时候?姑娘不也是……”
瞧了瞧阮玉的神色,继续道:“可姑娘跟姑爷就是在一处了,以后的日子也还长着呢,难道就总这么隔阂着?如今姑爷已经退了一步,那份心奴婢瞧得真真儿的,姑娘为什么不能……”
“汪汪汪……”如花忽然跳起来大吼。
春分吓了一跳,摸着胸口,瞪眼睛:“死如花,你抽疯啊?”
阮玉却听它狂叫:“我不同意,我死活不同意!你用的是我的身子,我要嫁给季桐,我不要他娶金玦琳,我要嫁季桐,我要嫁给他——”
阮玉看着它,忽然道:“如花,你真可怜!”
大好的姻缘,只因身为阮洵之女,便错过了。
季桐是有气节,却是宁愿当着众人的面立下娶一商人之女的誓言,也不肯在当初许给它任何承诺。可是如花,你还非要如此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是受你所控,而今看来,你又如何不是为季桐所控,如同心魔,不能自拔?如今他的话已出了口,又怎能收回?如花,你纵然一往情深,又能如何?
她没有开口,如花却仿佛听懂了她的每一句心声,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忽然凄嚎一声,狂奔出门。
立冬正蹲在一旁安抚如花,冷不防如花蹿了出去,直接将她撞倒在地。
立冬如今也是半个主子了,于是连忙有人过来搀扶。怎奈立冬刚起身,就捂住嘴,干呕不止。
春分吓了一跳……莫不是吃坏了什么?立冬今日身份不同,可别出了什么岔子让人怪到姑娘头上。
然而转念一想,立冬一来便逗如花玩,根本就没对吃食下手。
刚放了心,又是一紧……不管立冬是在哪吃坏了肚子,终归是在清风小筑发作,万一……
“快去叫大夫!”
春分尚在紧锣密鼓的思虑对策,冷不防听阮玉连声急喝,也未待她回应,又叫道:“霜降呢?”
春分一边使人往外跑,一边帮着扶住立冬:“去了烈焰居。”
“千依还没好吗?”阮玉皱了眉。
那事过去都两个多月了,什么伤这么严重?立冬都欢蹦乱跳的了。
春分本想说点什么,又闭紧嘴。这工夫,刚刚出去找大夫的绮红回来了,后面跟着个青衫老者。
“奶奶,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阮玉跟春分对视一眼……哪找的大夫,速度这么快?
而诊脉的速度更快。
立冬因为躺在阮玉的床上所以很是不安,不时透过银条纱帐子往外偷看。
老大夫的手从立冬覆着罗帕的腕上收回,起身就给阮玉作了一揖:“恭喜四奶奶,贺喜四奶奶,这位小娘子有喜了……”
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射向床帐。
春分先是一喜,旋即一惊……连立冬都有喜了,姑娘却迟迟没有动静,卢氏知道了定要发作。
遂咬了牙,不管姑娘乐不乐意,她跟姑爷的事……是箭在弦上了!
都怪丁嬷嬷。本来姑娘跟姑爷好好的,她偏要出来搅合,否则是不是早成了?若知道她这般搅局,就应使人看着她,实在不行,拿板子钉上关起来!
春分扯了扯帕子,又瞪了老者一眼……这老大夫也讨厌,立冬有了喜,恭喜我们姑娘做什么?
阮玉则是喜忧参半,喜的自然是在这个时空,女人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立足之地,惟愿立冬能一举得男,忧的是……立冬才多大啊,两个月前还是遍体鳞伤,这就有了?金玦垚,你还是不是人了?
她这边百般纠结,那边老大夫捋着胡子喜气洋洋:“贵府今年是要行大运啊!今儿一天,竟是出了两道喜脉……”
“另一道是哪个?”春分不等阮玉开口提前发问。
“是贵府的三奶奶……”
什么?
众人再次齐齐一惊,来不及去看迈进门口报信的霜降,而是将目光射向阮玉。
连秦道韫都有了身孕,这是不是说……
“中午的时候,也不知小花园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赶去瞧了。有人去叫三奶奶,怎奈三奶奶一出门就晕倒了,这才请了大夫。虽说日子还浅,但应该就是了。”
霜降的语气不急不缓,的确是在叙述别人的事:“三爷知道,高兴得什么似的。前段时间,那两个姨娘的孩子都没保住,弄得兰若院愁云惨淡的,如今,什么乌烟瘴气都一扫而空,三爷正四处派赏呢……”
其实金玦淼当真是钟爱秦道韫的,只不知这来之不易的一胎能否消解金三奶奶心中的不平,也让金玦淼切实的了解秦道韫的心事,进而夫妻和睦呢?
如是,便不由祈祷秦道韫也能一举得男,然后暗笑自己,真的变成这个时空的人了。
阮玉正在偷笑,冷不防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那目光……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松绿比甲的丫鬟跑进来,满脸惊慌:“大夫大夫,不好了,我们姑娘晕过去了。”
“你们姑娘?哪个姑娘?”
“还不是六姑娘!”
“啊?”
季桐已应下婚事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清风小筑,不过想来金玦琳当是知晓了,那么是喜极而晕?
却不想,那丫鬟已经哭起来了:“大夫,您快去看看吧,六姑娘……六姑娘已经没气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