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过去了, 他那年迈的爷爷早就去世了,将近六十岁的父亲退了休之后就每天呆在家里,家里还有一个继母。原以为父亲离婚之后就不会再娶, 但是事情总会变数, 六年后他娶了另外一个。和他一样在政府部门工作, 也离了婚, 两个孤独的人走在了一起, 就会想要改变现状。所以交往不久,就决定一起领了结婚证。
也好,虽然离了婚, 但是能有一个陪着自己走到生命的尽头的人却是幸运的。现在的妻子是个很贤惠的女人,会把家里打理的很好, 贤妻良母用在她身上在适合不过。这也是两人一直都没有争吵的原因。
K市的变化很大, 对于顾君弦来说, 这不是陌生的地方,每年都会来几次, 或者为了工作,或者是单纯地过来住几天。
韩氏总裁韩哲郗是三年前才结婚的,只因为三年前,中国在法律上承认了同性婚姻。中国千千万万同性恋人纷纷领取结婚证,他也是第一批, 而他娶的自然就是宋梓涵。
韩氏这些年在他们夫妻的管理之下, 规模不断扩大, 在全国多地都有分公司和子公司。五年前跻身成为中国百强企业, 如今的排名也一路上升。
这次的股东大会商议的是关于公司注册资本的变更, 随着公司规模和业务扩大,所要筹集的资金也不断扩大, 所以股东大会商议后决定加大注册资本。
股东大会开了半天,从中午的两点半开到下午六点。散会之后,宋梓涵和顾君弦在公司的茶水间聊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当初顾君弦在业务部的时候也受了宋梓涵的很多关照。
现在的宋梓涵是人力资源部的经理,韩哲郗曾经说过多次让他来做他的专门助理,但是宋梓涵偏不去,要是和韩哲郗这种人时时刻刻都见得到,必定是不能专心工作。
每人一杯咖啡,聊的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最后,宋梓涵说:“时候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顾君弦刚想说要赶回去,这时候,韩哲郗却来了。四十岁出头的他还是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点也不显老,被宋梓涵说是吃了返老还童的药。
手插在裤袋的韩哲郗走到宋梓涵身边,俯下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完全不理会现场还有个顾君弦。
韩哲郗吻过之后,还想继续深入,被宋梓涵稳住肩膀,用眼神示意还有人在。顾君弦对于他们的这些行为早就习惯了,在来到韩氏工作就没少见过,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转过头去。韩哲郗偏头看了顾君弦一眼,然后牵起宋梓涵的手,直起腰说:“回家了。”
宋梓涵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顾君弦说:“君弦也来吧,一起吃个饭。”
顾君弦摇了摇头,笑着说:“心领了,家里面还有一点事,今晚要赶回去。”
他家里有事,也不能强行挽留,宋梓涵看了看窗外完全黑了的天,“那你开车小心点。”
顾君弦点了点头,“嗯。”
顾君弦离开了公司就直接开车回了Z市,以前总会顺路去小区的公寓看看,今天例外。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又或许是因为不想再去。
徐煜尊被接到了爷爷家,回到了家之后就只有顾君弦一个人。随便弄了些东西吃,再洗了个澡,就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
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能看到门口的地方有一个身影。顾君弦愣愣地看着,那人像昨天一样坐在铁门的旁边,背靠着侧面的墙,坐在地上,双脚曲着,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顾君弦从来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最起码,现在他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秦皓晨总能看穿顾君弦的心思,总能预知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站在落地窗前的顾君弦仰着头,把那一杯热牛奶全部喝尽,而后,将落地窗的床帘拉上。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心情却不能平静。
从沙发上起来,洗漱之后就上了二楼的卧房,连灯都没有开,就来到窗边,微微挑开帘子看着楼下的那个人。
看了许久,那人也没有走。他现在身上有钱,或许等会就能走,顾君弦这么想,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床上。
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窗,就想要走近去看,看他走了没有,看他会不会被冻得晕过去,那人总是穿那么爱风度。
顾君弦闭上了眼睛,把被子扯过头顶,再也不想去想楼下那人的事。
有时候,你越是不去想一件事,那一件事越是在你的脑海里翻转、回荡。及至最后,你不得不去想。
顾君弦心肠软,这是秦皓晨最为相信的一件事。所以,就算是在凌晨一点,穿着睡衣的他也下了楼,开了门,来到他的面前。
秦皓晨已经睡着了,背靠着墙,身子蜷缩在成一团。冬天的夜晚很冷,被门口昏黄的灯光一照,反而愈加清冷。
“喂。”顾君弦开口。
并没有熟睡的秦皓晨幽幽转醒,细皮嫩肉的人被冷得皮肤发紫,唇上没有一丝的血色,就连那一双带了魅惑的眼睛也变得黯淡。
他微微仰着头,用那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他,鼻尖发红,脸色发紫,扬起了眉毛问他,“有事?”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顾君弦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出门。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他问,看着他被冷成那样,心里已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想知道?”
“你可以不说。”沉默了片刻,顾君弦继续问:“为什么不去宾馆住?”
“宾馆里面没有我想要见到的人。”
顾君弦站在他面前,听着他的话,心里动容,脸上无风无浪,“你也不该坐在这里?”
“为什么?”
顾君弦转身,背对着他,“进屋去吧。”
“但是你并不欢迎我。”
今天中午的时候,顾君弦就说希望他离开,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皓晨看着他穿着睡衣的背影,“回去吧,外面冷。”
原来他还知道外面冷?!顾君弦转身看着他,微微抬高声音,“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他突然抬高了声音,让秦皓晨心里微微一怔,随后,又笑了笑,小羊终于要发脾气了。“我没有要你怎么样?”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我家门口?”
“人都是这样,自己喜欢的东西或人就想要靠近,我也是人。”说的理由冠冕堂皇。
“那你什么时候走?”
“天亮就会走。”秦皓晨勾了勾唇角,“但是,明天晚上还会再来。”
顾君弦狠狠地盯着他,“你一定要这样做?”
“我没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
“你在逼我。”
秦皓晨双手撑着地想要起来,脚却酸了,手脚被冷得发紫,就好像快要失去知觉,他扶着铁门站起来,“如果你觉得在你门口是逼你,那我去远一点的地方。”
他提着步就要走,身子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他走的步伐很小,快要失去知觉的脚一步一步地向前。
顾君弦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积了泪水。他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臂,“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秦皓晨偏头看着他,平静地说:“你觉得我在发疯,但是我却认为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顾君弦直直地看着他,“你的路还长,很多事情可以去做。”
“但是,我现在只有这一件事想做。”
被他逼得快要疯掉,顾君弦咬牙切齿地问:“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顾君弦。”
顾君弦放开了他的手臂,垂着头,看着被灯光照得昏黄的地面,“但是,顾君弦已经老了。”
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顾君弦三十六岁,而秦皓晨才十九岁,相隔了十七年的光阴。顾君弦说:顾君弦老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秦皓晨转身,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他,看着他的脸,抬起冰冷的右手在他的侧脸处摸了摸,他开口,“哪里老了?”
顾君弦稍微后退了一小步,“这是2028年,不是2012年。”
秦皓晨脸色苍白,“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顾君弦,他六十岁我也照样喜欢。”
这一句话入了心,温暖如春风,顾君弦眼里积满了泪水,随时都能流下来,他强忍住,发红的鼻子顿觉酸意,“我不想耽误你。”
相隔了十七岁,甚至可以是父子关系了,又怎么能做恋人。秦皓晨总算明白,原来他一直冷漠的原因是这个。
秦皓晨的身子在发抖,冷得发抖,抬起手臂将他揽住,双手明明无力,却还想将他搂紧。顾君弦也没挣脱开,秦皓晨在他耳边问:“耽误我什么?娶妻还是生子?”
顾君弦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泪流不止,没有回答他的话。而秦皓晨则自己答:“这一辈子,我既不打算娶顾君弦以外的人,也不想生子,那你还有什么可耽误的?”
“顾君弦,我给你说清楚,你赶不走我,这一辈子,我就赖上你了。你不给我进门,我就在你的门外陪着你,风雨无阻。”
顾君弦闭了闭眼睛,是真的输给他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秦皓晨艰难地扬起唇角,“就在你打算抛弃我的时候。”
顾君弦抬起手,搂住了他的背,“回家去。”
秦皓晨低头看着他,“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要我回哪里?”
“我家。”
秦皓晨脸上浮起一丝笑,“好。”
冬天的温度太低,此时此刻,不能融化一块冰,却能融化两人之间的那一层隔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