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暗夜

王珺听着前院车辙声、马蹄声踏碎街巷的寂静,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恰是父亲从车厢里钻出来,问道:“父亲这么晚赶去哪里了?”

“就与殷鹏出去转了转,你怎么还没有歇下?”王文谦笑问道。

“我今天上街带着菟儿逛街,看到西市有好几家铺子出售黔阳布,便买了几匹黔阳布回来,想着给爹爹做两身御寒的袍子,”

王珺为今天的收获高兴的说道,

“大冷天的,棉布要比麻布、绢绸要暖和,而黔阳布的质地比普通的棉布细腻,穿在身上也舒服,实属是极好的料子。女儿听说韩叔叔与韩谦在叙州大力种植棉花,短短三五年,从当初千余亩激增到十数万亩,还从周边州县收购棉籽,但是黔阳、临江、中方等地的织造院用工不过两三千人,可见他们一定有新的办法剥棉、纺线,才能用工如此之省,也才能将这么好的料子卖得如此便宜。爹爹说博施于民,而能济于世,叙州要是真像女儿猜测的那般,已经想出脱籽纺棉的新法,应该可以说是衣被天下的大泽了吧?”

“泽被天下一词,哪里能像是你这般胡乱解释的?”王文谦笑着说道,“叙州产布,所谋也不过是商贾之利而已。”

“不要说北地了,即便是楚州的贫民穿不起绢绸,过冬寒衣更不可能填充丝絮这样的贵物,仅能拿麻布填以草絮,御寒实在勉强。这也是入冬后两淮伤寒频发、病疫剧增、死者盈野的主要原因,是以提及穷困,必以饥寒并立,”王珺雪腻小脸,却是认真的说道,“即便叙州所谋乃是商贾之利,但其法能行之天下,使平民能穿得起寒衣,便是大泽。”

“小姐如此学问,要在前朝武周年间,都能出任女相了!”殷鹏笑着感慨说道,“只是不知道哪家相公有富气将小姐娶回去相父教子啊?”

“我才不要嫁人相父教子呢,”王珺抬头看向父亲,问道,“父亲常说韩叔有济世胸怀,这两天是否可以登门去找韩叔叔讨买黔阳布的纺织之法在楚州推广?此事真要能成,父亲真就是做了一大功德的事情呢!”

王文谦微微一怔,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女儿的话,难道说他刚刚挖出一只大坑,正等着看韩道勋跳不跳呢?

“叙州所出的铁器,即便是普通的农具,也要比其他州县所出铁作精良得多,”王珺没有意识到父亲脸上的异色,自顾自的笑着说道,“这事或许求韩叔叔还是没用,秋湖山匠坊乃是韩谦所创,叙州的铁布新法,多半也是出自韩谦之手,可惜还有人笑他不学无术——爹爹,你多半也斗韩谦不过,殷叔叔也不慎被他活捉过。要不待韩谦使蜀回来,爹爹你找韩谦问一下楚州要用什么代价才能换得布铁新法?”

殷鹏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便告辞先离开。

…………

…………

兰亭巷笼罩在静寂的夜色之下。

韩谦“潜逃”叙州,韩家在兰亭巷、靠山巷、铁梨巷定居的家兵部曲,都随韩谦西迁;林海峥、田城、高绍他们的家人亲属,也都一起迁入叙州。

之后货栈、钱铺由郡王府派人接管,

由于韩谦未回金陵,缙云楼重新组建在金陵的信息刺探网络,也是以原郡王府,也就是此时的潭王府与凝香楼为机构核心。

兰亭巷附近很多宅子都空了下来,到这时候都没有新的人家搬进去居住,也就显得相当的空旷。

冯缭提了一盏明角小灯,从侧院推门走出来,往斜对面的院子走去。

周挚从宫里告假出来,半夜回不了,他在城里也没有安置宅院,同时他又是苦主,不可能直接派人将他扔到京兆府的大牢里去,韩道勋便直接安排他在兰亭巷的客院里暂住一宿,等到明天再带回京兆府详细的询问案情,进一步确认是不是要奏禀上去,开棺验尸。

冯缭提着一壶酒、一包牛肉,心脏也是提到嗓子眼,遇过两道暗哨,也是强作镇静,叩门示意守在客院内的护卫放他进去。

虽然冯家以往也有过一些不开眼的奴才,或勾搭府里女婢通奸,或盗卖、贪默主家财货,都被冯缭暗中处置掉,但冯缭当时手下有干脏活的部曲,他自己没有亲自动手过。

不管幕后指挥者是谁,也不管是不是如周挚他自己所说那般,出宫后就一直在暗处等候着韩道勋的车驾,冯缭看了看手里的酒壶跟那包牛肉,心想着一定不能让周挚活到明天。

沈鹤死亡的真相一经揭开,冯缭都难以想象会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韩谦远在四五千里之外的蜀都,这件事冯缭找不到其他人商量。

当然,真要杀周挚灭口,必定会触怒大人,冯缭想着赵无忌还要负责统领侍卫护卫韩道勋的安全,这事就只能是他亲自下手。

哪怕事后韩道勋如何暴怒,将他驱逐出去或抓到京兆府大牢关押起来都没有问题,现在关键还是要将事情拖到韩谦使蜀归来。

“冯爷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守侍客院的护卫从里面打开院门,见是冯缭,颇为震惊的问道。

“周挚的状纸有含糊的地方,大人着我过来询问清楚,”冯缭强作镇静的说道,“另外,周挚拦街告状,怕是都没有怎么吃东西吧,我经过后厨,看到还有些冷酒跟冷牛肉,便拿来给他吃——询问此事机密,你们不要进来,我直接去找周挚。”

“我有说周挚状纸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吗?”韩道勋与赵阔从廊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目光灼灼的盯住冯缭手里的酒壶与冷牛肉,厉声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谎称我的名义过来私见周挚,到底想干什么?”

冯缭脸色煞白,没想到韩道勋竟然没有休息,而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他自投罗网。

赵阔走上前,一把将酒壶与牛肉夺过来,示意护卫牵来一只黑狗。

黑狗不喝酒,赵阔蹲下来搂住黑狗的脖子,当场将酒与牛肉硬塞到狗嘴里强迫其吃下,不多会儿便见狗在赵阔的腋下狂乱挣扎,只是被赵阔抓住嘴,只能发出呜咽的嘶吼,在这静寂的夜里尤其的碜人。

黑狗很快就抽搐着口吐白沫、气绝而亡。

苦主周挚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冯缭见行迹败露,压着声音朝韩道勋说道:“周挚拦街告状,大人要先搞清楚是何人指挥,莫要中了奸人的圈套啊!”

“你竟然想私自下毒谋害苦主,你好大的胆子,”韩道勋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手直发抖,没想到冯缭竟然胆大妄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示意左右,沉声喝道,“将冯缭给我拿下!”

客院里的两名护卫虽然也是赵无忌这次带回金陵的,但不管怎么说,作为韩家部曲,他们这时候只会听从韩道勋的命令,当即找到麻绳,将冯缭捆了一个严密。

“沈少监生前待小人恩重如山,还说过要收养小人为义子,小人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为沈少监申冤,绝不是受人挑拨,请大人明察!”周挚跪在廊前,叩头喊冤。

“你的状纸我已经收下,必会给你,给沈少监一个交待,”韩道勋沉声说道,“你今夜暂时在这里休息,不要担心再有人敢过来打扰到你,你明日便回宫去,要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内侍省召你过来询问。”

韩道勋盯着两名守院的护卫,厉声说道:“苦主要是在这院子里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吩咐过之后,便着赵阔牵住冯缭随他去大院。

…………

…………

“冯缭,你说,你与谦儿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沈鹤中毒身亡,你们究竟为何百般隐瞒?”

冯缭胆敢在他眼鼻子底子杀人灭口,韩道勋也是气坏了,回到书斋,直接叫冯缭跪在冰冷的地上问话,也不让人将捆住他双手的麻绳解开。

赵无忌、韩老山这时候都惊动了,但他们站在书斋里,又能说什么?

“沈鹤确是中毒身亡,他到潭州时,少主便已经察觉,并着医师确认这点,”冯缭稍稍整理思绪,跪坐在冰冷的砖地上,说道,“但少主与殿下怀疑是安宁宫下的毒,意图将他们的人替换到陛下跟前伺候,少主担忧打草惊蛇,仅仅是密奏陛下其事,由陛下处置一切,潭州表面上则声称沈鹤是身染瘴疫。当时沈鹤中毒极深,已经救不回来,潭州医官也只是以瘴疫治之——周挚申冤,必有人在幕后谋划,冯缭杀他灭口,是不想安宁宫警觉奸计败露,掀起惊天巨浪。”

“你还在那里张口胡说,真当我韩道勋好欺?”韩道勋怒拍桌案,斥问道。

“少主与三殿下或许担忧陛下知晓沈鹤中毒之事后,有可能会调楚州兵马渡江镇压安宁宫的叛乱,才有意将这事瞒下来吧?”赵阔猜测道,“少主到底还是一心想着辅佐三殿下登位。”

“韩家荣辱、冯家起复,皆系于三皇子一身,大人要揭这案子,只会叫陛下对三皇子、对少主生疑,望大人三思啊!”赵阔平时沉默不语,虽然他所说距离真相甚远,但能想到这一步,也极不简单,冯缭则是顺着他的口气,继续劝谏韩道勋道。

“不会这么简单,真要只是沈鹤被安宁宫下毒,便应该密奏陛下,只要能成功稳住安宁宫,陛下也不会那么沉不住气,就直接决定储君的人选,”韩道勋摇了摇头,不相信冯缭的说辞,他头痛的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苦思,片晌后蓦然闪过一个念头,睁开眼睛盯住冯缭,“是不是陛下也中了毒却还不知道?”

冯缭这才真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砖地上,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韩道勋的问话。

韩谦着赵无忌送信回来,信函前夜才到他手里,韩谦在信里千叮咛万嘱咐,所强调的就是不能叫他父亲知道天佑帝中毒之事,只是谁想象隐在幕后之人手段如此狠辣,谁又想到韩道勋没那么容易欺瞒!

看冯缭如此反应,韩道勋直觉背脊一股寒气直窜上来,他万万没想到韩谦胆大妄为到这一步,竟然瞒住这翻天覆地的消息。

“赵无忌,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陛下中毒已深?”韩道勋厉目看向赵无忌,沉声斥问道。

赵无忌羞愧的低下头,不敢与韩道勋对视。

“你们啊,你们啊,除了权谋私利,有没有想过天下社稷?有没有想到亿万黎庶?”韩道勋痛心疾首的说道,“此时调楚州兵马入京,还有可能稳住局势,你们有没有想到陛下哪一天毒发突然身亡,这江淮大楚要死多少人,要流多少血?”

韩道勋直觉胸口绞痛,没想到谦儿为助三皇子登位,竟然会坐看江淮大地血流成河,推开窗户,看天色浅青,再有不多时,宫门就要打开,吩咐赵阔道:“赵阔,立即备马,我们进宫!”

“大人,少主与三皇子犯的是欺君大罪,即便陛下不追究,信王登基,也会籍此清算韩家啊!”冯缭急着站起来,伸手要将韩道勋拦住。

“你们将他拉开!”韩道勋冷漠的盯着冯缭,示意赵无忌、赵阔将他拉走。

见赵无忌要过来拉走他,冯缭急道:“赵无忌,少主可是命令你到金陵后,一切听我命令行事?”

赵无忌一怔,有些不明白冯缭话里的意思,但韩谦确有如此吩咐……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归武陵第五百五十五章 深夜出兵第四百三十三章 碑文第七百四十三章 围城第六百六十八章 寿诞第五百四十八章 参见第六百二十五章 相遇第七百七十七章 北上第六百五十一章 秘使第六百九十六章 靴子落地第三百一十五章 京兆尹第四百七十七章 起事第二百五十二章 棋局第六百八十五章 反咬一口第五百一十一章 赤山会第一百二十五章 吃鸭第四百八十四章 娘家人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归金陵第七百二十五章 密信第三百三十一章 反制第二百九十章 文瑞临(一)第四百二十三章 胜算第一百七十一章 战场第十七章 皇子第七百四十七章 战役(二)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第三百五十四章 居丧第一百七十九章 震慑第三百五十四章 居丧第四百二十二章 病入膏肓第七百三十八章 间隙第三百六十九章 思州第四百四十五章 大议第三百二十五章 联词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第一百零三章 龟山第六百二十八章 诡局第一百九十九章 筹码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第六百六十六章 惊雷第一百四十一章 潜忍第一百六十章 软禁第一百七十二章 募兵第一百八十九章 援师第三百二十九章 拦街第五百二十七章 传旨第七百四十九章 战役(四)第三百一十一章 使蜀第一百四十二章 石坝第一百四十三章 筹贷第六百一十章 对峙第一百一十九章 拦虎路第五百六十七章 讯问第六百一十一章 凌汛第三百八十二章 秘密第一百三十九章 安排第四百三十六章 分兵第五十七章 杀戮第四百九十五章 宣慰使第五百五十章 韩府(一)第三百二十三章 僚人第四十六章 奴婢第五百一十六章 未雨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第五百一十四章 相见(二)第三百六十八章 梁国密信第七百零六章 抉择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第六百三十二章 天下大局第四百六十七章 出走第二十一章 授计第一百九十八章 偶遇第三百六十五章 过河拆桥第四百五十三章 清晨第七百三十二章 西进第七百二十章 金陵第三百三十章 秘窟第六百九十二章 削藩第三百四十七章 朔风第一百七十章 举吏第三百三十三章 波澜不惊第一百二十五章 吃鸭第四百四十三章 进城第五百二十九章 应急计划第二百一十二章 化暗为明第二百七十九章 攻城第四百七十章 询问第七百五十七章 关中(四)第六百零五章 意图第五百九十五章 韩家第七百五十九章 关中(六)第二百三十二章 召见(一)第一百六十七章 叙州刑徒第四百四十一章 去留第五百五十章 韩府(一)第六百七十一章 寿春第七百三十七章 夺寨第二百九十九章 裁军第六百二十八章 诡局第八十二章 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