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骁骑军便长驱近千里逼近了淮南国都彭城。
骁骑军的行军速度虽然不及后世凶名昭著的蒙古骑兵,却也相当之快了,野马原上逃命时,楚军残兵曾创下一昼夜长驱三百多里的记录,不过那是逃命的前提之下,而且是以抛弃掉队将士为代价的,更重要的是,这种速度根本无法持久。
望着不远处那巍峨雄壮的城廓,少数骑兵军官的眼睛霎时便红了,这些骑兵军官都是追随项庄从野马原逃出来的百战老兵,彭城作为西楚国的都城,曾经带给他们美好的回忆,那里甚至还有他们的族人,可是现在,彭城却是淮南国的国都。
看看天色将暮,项庄轻轻勒住乌骓马,又缓缓扬起右手。
霎那之间,数十骑传令骑兵便向着行军队列的四面八方飞驰而去:“大王有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驻营!”
正汹汹向前的楚国骑兵便纷纷勒住战马,然后翻身下马,从各自的骡马马背上卸下了巨大的帆布包,骑兵的帆布包比步兵大得多了,里面装的装备也多,除了每人一把长弓、一把角弓、四百枝箭以外,还有四羊皮囊的白酒,再有一顶帐篷。
光是这些装备就差不多有两百斤(秦斤),所以需要专门的骡马来驼载。
事实上,此次远征项庄为骁骑军的每个骑兵配了三匹马,两匹战马用来轮流骑乘,剩下一匹骡马则用来驼载辎重,虽说项庄已决定到齐地烧杀掳掠,可这并不意味着骁骑军就没有了辎重,需知有些作战物资是很难从齐地得到补给的,所以必须带足。
大约四五百骑骁骑兵迅速分做十几队,向着四面八方撒了出去,这是斥候骑兵,他们肩负着警戒的重任。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夜空下很快便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火光中响起了楚军将士肆无忌惮的笑声,大兵们搭好了帐篷,又卸下了战马的马鞍,然后任由战马在河滩上吃草,自己则就着火堆坐了下来,整个河滩霎时便陷入了喧嚣。
项庄也在草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接过晋襄递过来的麦饼狠狠地撕下一口,然后就着冷水大口咀嚼起来,赢贞正在不远处愁眉苦脸地搭建帐篷,时不时的还哎哟一声,项庄对此却是充耳不闻,也不准随行的几个女兵帮忙。
楚军有着极其森严的军纪,在不打仗时,爵位越高则地位越高,可以享受的生活也就越富足越优越,可是当出征在外,楚军上至统帅下至小卒却是平等的,刚才项庄不也是亲手卸的马鞍、搭的帐篷?现在啃的不也是麦饼?喝的不也是冷水?
帆布包里倒是有四羊皮囊白酒,不过那是给战马准备的,却不是给将士们喝的。
楚军骑兵的战马属于改良的蒙古马,适应性好,平时可以就地吃青草,不过在长途急行军之后或者在高强度的冲锋之前,却必须给战马喂食精粮,否则战马就会掉膘,而战马的精粮其实就是人类的粗粮,若能拌以白酒则效果更佳。
项庄之所以跟普通将士一起啃干粮、喝冷水,却不仅仅只是为了笼络人心,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项庄是想通过跟士兵的同甘共苦,及时掌握全军将士的体能状态以及心理状况,以便制订更正确、更有针对性的作战计划。
啃完半张麦饼,百里贤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项庄跟前。
百里贤或许是两万楚军将士中唯一一个拥有特权的人,这也是项庄专门下过诏令的,因为百里贤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的身体又远不如百里茂、由渊这样的武将,项庄唯恐他在长途行军中给累坏了,所以才给他开了特例。
不过既便有亲兵百般照料,百里贤也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子良,这边坐。”项庄肃手示意百里贤坐到自己身边,又道,“你还好吧?”
“还行,撑得住。”百里贤一屁股坐在项庄身边,又惬意地伸直了双腿,然后一边揉着大腿内侧一边苦笑道,“唉,已经好几年没骑过马了,都快不会骑了。”
“寡人也差不多。”项庄苦笑摇头,这人就是这样,由俭入奢很容易,可再想由奢再入俭那就难了,以前带着几千残兵四处逃亡时,再苦再累也没什么感觉,可是在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后,骑马行军都成苦差事了。
君臣俩正闲聊时,呼延忽然上前禀报道:“大王,淮南国相蒯彻来访。”
“哦,蒯彻?快,快快有请!”说此一顿,项庄忽又长身而起,唤住转身欲走的呼延正德,说道,“等等,还是寡人亲往迎接,子良,你跟寡人一块去。”
幽幽的火光中,蒯彻正神情复杂地打量着河滩上嚣叫闹腾的楚军士卒。
两万骁骑军像蝗虫般涌入淮南国,虽说没有烧杀劫掠,可是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不惊动淮南君臣,淮南君臣也不可能不担心,看到楚国骑兵直逼彭城而来,却迟迟不见楚国使节前来告知楚军意图,英布终于坐不住了。
楚国骑兵想干什么?项庄他想干什么?
危急当前,英布终于离开了后宫春苑,也远离了难以割舍的醇酒美人,一边严令禁军加强彭城的守备,一边让肥铢召集各郡更卒,又让蒯彻紧急前来骁骑军军中,先探探项庄口风再说。
从眼前这群楚军将士的身上,蒯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力,没错,就是压迫力,他们或坐或站,或纵声大笑,或埋头就食,或凝眉沉思,却无不流露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气势,毫无疑问,这是一群渴望战争的嗜血战士!
蒯彻无法想象,当这些家伙披上战甲,跨上战马,再擎出环首刀嗷嗷叫着向前冲锋时,该是怎样一种声势?但是蒯彻知道,就是这支骁骑军,在上次淮南大战时险些击破韩信的中军,若当时有项庄亲自领军,也许韩信已经被其所擒。
自然而然地,蒯彻脑子里升起一个疑问,假如有一天楚国跟淮南国交恶,淮南军能够挡住这样一支凶悍的骑兵吗?幽暗的夜空下,蒯彻无声地摇了摇头,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既便是最精锐的淮南禁军,在这支骑兵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再联想到门下小吏出使楚国回来后对楚地的描述,蒯彻不禁怅然若失。
古人云,一个国君想要有所作为,除了要得其时,还要得其运势,孰不知,一个谋士想要有所作为却是更难,除了要得其时、得其运势之外,更要得其英主!造化弄人哪,他蒯彻先事韩信,继事彭越,再事英布,却是屡屡不得英主。
一阵杂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从身后传来,蒯彻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身着普通布袍的年轻人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向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蒯彻虽不认得这个年轻人,可是只看这阵仗便知道是楚王项庄无疑了。
当下蒯彻上前深深一揖,道:“范阳蒯彻,参见大王。”
跟在项庄身后的百里贤便是微微一笑,见微知著是每一个谋士的必备素养,从蒯彻自报家门的这句“范阳蒯彻”里,百里贤便领会到了一层似是而非的意思,看起来,蒯彻在淮南国混得并不如意哪,这倒是个好消息,呵呵。
项庄上前两步扶住蒯彻,微笑道:“蒯彻先生,寡人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哪,呵呵!”
“惭愧。”蒯彻顺势起身,又向着彭城方向遥遥一揖,接着说道,“大王,在下此来乃是奉我王王命,想请问贵军意欲何往?是否需要我国为贵军提供粮草?”
项庄转身肃手,微笑着道:“先生,此非谈话之所,且往寡人行帐如何?”
蒯彻无可无不可,淡然道:“既然大王有命,在下又岂敢不从?”
彭城,王宫。
淮南王英布和朱建、肥铢等文武大臣一直等到子夜过,始终不见蒯彻返回。
英布不禁有些着急,环顾众人问道:“诸位爱卿,你们说,国相会不会已经被项庄小儿给囚禁起来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还真有这个可能。
楚军这次深入淮南原本就很可疑,如果项庄真是冲着淮南国来的,那么蒯彻此去就不啻于自投罗网,项庄又岂会放他回来?
英布和一众大臣正疑神疑鬼时,亲军校尉利几忽然大步入内,禀报道:“大王,国相回来了。”
“哦,国相回来了?”英布急道,“快,快请国相前来上书房。”
当蒯彻进入书房时,英布、朱建、肥铢等人分明从他身上闻到了浓郁的酒味,英布霎时便蹙紧了眉头,沉声道:“国相,你喝酒了?”这一刻,英布心里相当的不痛快,他在家里提心吊胆,蒯彻这家伙却在楚军军营里跟项庄饮酒作乐?
蒯彻不假思索地道:“是的,楚王相邀,臣不敢辞。”
“不敢辞?”朱建阴恻恻地道,“只怕是不愿辞吧?蒯彻,你是不是见我淮南国国力疲弊、军力不振,所以想抱楚王的大腿了?”
“朱建!”蒯彻怒道,“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本相!”
朱建正要反唇相饥时却被英布制止了,当下英布又问蒯彻道:“国相,既然你都跟项庄喝了酒,想必是言谈甚欢了,楚军此来彭城,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