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国相王陵正在几个小吏以及数十军卒的簇拥下巡视城防。
站在城头上往下看去,只见城内的大街小巷里全都挤满了难逃进城的附近百姓,条件好的还能够在街角搭个窝棚遮阳挡雨,更多的人却只能露宿街头,白天忍受烈日灸烤,夜晚则需承受蚊蝇叮咬,遇到下雨,更是苦不堪言。
王陵边走边问随行的一个齐军校尉道:“周边各县的援兵还没来?”
“还是没来。”齐军校尉摇了摇头,又忧心冲冲地道,“国相,末将担心,周边各县很可能已经被楚军攻陷了,所以,多半不会有援兵到来了。”
王陵闻言霎时蹙紧了眉头,没有援兵,仅凭临淄城内的八千人,王陵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要知道城外的楚军可是足足有十万骑兵哪!值得庆幸的是,楚军围城十日却始终没发动进攻,他们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又有小吏凑到王陵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国相,楚军围城已经十日,太仓里的存粮眼看着支撑不了几天了,如果再不想办法筹粮,再过几天就连清汤寡水也熬不出来了,逃难进城的百姓实在是太多,小人实在也是没辙了。”
王陵只是默默往前走,粮食短缺,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半年前,临淄太仓里都还有上百万石存粮,可是大王先征淮南,再征梁地,一个多月前又征伐赵国,几次大仗打下来,太仓里的百万石粮食很快就耗尽了,围城之前,临淄城内又涌入了十几万难民,这些人可都要张口吃饭哪。
好半晌后,王陵才道:“先清汤寡水地支撑着,能撑几天是几天,如果等到粮尽大王还没有回师,就向世家豪族、勋戚贵族征粮。”
小吏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吏颇有些肉疼,小吏家里颇为富足,足有六七囤粟子,如果朝廷下令征粮,他家那几囤粟子肯定要被征走,他能不心疼么?
王陵又往前巡视了几里地,忽然看到下面街上有难民在闹事,虽然闹事的十几个难民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士兵镇压了,可是王陵却意识到了潜在的危险,当下吩咐随行的几个校尉道:“这些难民中间搞不好就有楚军奸细,必须严加控制!”
随行的几个齐军校尉唯唯喏喏地应了,当下领命去了。
王陵又往前巡视了一段,低声叹息道:“也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吏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却还是宽慰王陵道:“国相放心,这个时候大王的大军说不定已到临淄城外了。”
韩信大军还没到临淄,不过距离临淄也不远了。
此时此刻,韩信正站在高邑的土坏城墙上生气,高邑是临淄西边的一座小城,城内差不多有两千居民,不过现在,呈现在韩信面前的除了断垣残壁,就只剩下瓦砾堆了,昔日还算繁华的一座城池竟然被楚军一把火给烧了。
而且,这不是唯一一座被烧毁的城池,在回师临淄的路上,韩信至少已经见到了十几座被烧毁的城池,此外,被烧毁的镇甸村庄那就更多了!尤其让韩信生气的是,楚军不仅四处放火,更将沿途所有的良田阡陌践踏得一塌糊涂。
楚军如此行径,与当年深入楚地的梁军何异?
如果非要找出区别,那就是当年的梁军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而楚军却不杀人。
不过,韩信觉得楚军不杀人比梁军杀人更加的让人憎恨,楚军若是将沿途所经之处的百姓全杀了,那也就罢了,可楚军不杀人,却把这许多难民全赶进了少数几个雄城大邑,却给齐国增加了极大的负担!
娄敬叹了口气,说道:“大王,楚军这一手好毒啊。”
楚军这一手的确很毒,他们虽然不杀人,却烧毁了沿途所有百姓的房屋,也抢走了他们所有的口粮,更将今年的粟子豆菽践踏殆尽,如此一来,一个巨大的包袱就凭空落到了齐国君臣的头上,这几十万乃至上百万难民救还是不救?
不救吧,为万民所唾弃还是小事,关键是死了这么多的百姓之后,齐国的人力、国力以及军力就将遭到严重削弱,就算韩信握有秦王玉玺,也无法再与刘邦、项庄争鼎了,这是韩信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可救吧,齐国上哪去弄这许多粮食?
要知道,这可不是几千或者几万难民,面是几十上百万难民哪!
从薛郡到济北郡,再从济北郡到临淄郡,楚军骑兵已经涂毒了三个郡几十个县,保守估计,无家可归的难民都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人,而且这事还没完,接下来楚军肯定还会继续流窜,最后无家可归的难民很可能超过百万人!
上百万难民,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压力可着实不小!
临淄太仓里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其余的诸侯国也不可能借粮给齐国,韩信如果要救这百万难民,办法就只有一个,就是向齐地的世家豪强、勋戚贵族强行征粮!可这样一来,韩信也就把齐地的世家豪强给得罪狠了!
“是啊。”韩信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项庄小儿这一手还真够毒!”
娄敬沉吟片刻,又道:“大王,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能抢在局势彻底糜烂之前击灭这支楚军骑兵,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哪。”
韩信默默点头,这个,娄敬却是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只要自己的大军能够及时歼灭项庄的这支骑兵,那就可以将齐地难民的数量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那时候,无论是牺牲难民还是牺牲小部份世家豪强,都不至于伤及齐国的根本,齐国就仍有与楚汉争雄的底气。
不过,要想歼灭楚军并不容易,因为楚军全都是骑兵,来去如风,而齐军却是步兵,行动迟缓,更重要的是,韩信对项庄缺乏直观的认知,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够百战不殆,对于项庄这级别的对手,韩信必须做到知己又知彼。
用力将手中的瓦砾捏成粉末,韩信忽然说道:“寡人想见见项庄。”
“大王不可!”娄敬闻言脸色大变,急劝阻道,“项庄可是世之猛将,连樊哙都死在了他的戟下,大王与他唔面,实在太过凶险。”
“无妨。”韩信却摆了摆手,淡然道,“寡人自有安排。”
淄水东岸,楚军大营。
项庄举起牛角觞遥敬百里贤道:“子良,来,尝尝齐地水酒。”
百里贤也举起牛角觞回敬项庄,然后掩起衣袖将酒觞里的水酒一饮而尽,放下酒觞,百里贤说道:“大王,这齐地水酒寡淡无味,比咱楚地白酒可是差远了。”
“那是。”项庄不无得意,若不是他项庄,这个时代的人又岂能喝上白酒?
百里贤重新操起羽扇,若有所思道:“大王,围城已经十日,韩信大军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关键是临淄附近已经抢不到粮食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骁骑军自进入齐地以来,就一直依靠掳掠维持军粮的供给,四万匹战马和两万匹骡马的草料也就罢了,蒙古马的适应能力历来就很强,只吃青草就行,但是两万将士的口粮可着实不是个小数目,临淄周边虽是齐地最肥沃之地,却也只够楚军肆虐十日。
现在十日已经过去,临淄附近能抢到的粮食基本上已经抢得差不多了,如果再不及时转进,将士们就该饿肚子了。
项庄放下牛角觞,道:“斥候骑兵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了吧?”
话音方落,呼延忽然大步入帐,冲项庄禀报道:“大王,探马回报,韩信大军已经到了高邑,距离临淄已经不足五十里了。”
当下项庄与百里贤便相视一笑,说道:“齐军的速度倒也不慢,不过韩信回来了,寡人却是要走了,但愿他别怨寡人才好,呵呵。”
刚说完,晋襄又大步入内,昂然禀道:“大王,有齐国使节求见。”
“齐国使节?”项庄闻言略略一愕,当下又道,“从临淄城内来的?”
“不是。”晋襄摇头道,“是从淄水西岸来的,说是奉了齐王之命前来递国书的。”
“国书?”项庄回头跟百里贤交换了一下眼神,当下吩咐晋襄道,“请他进来吧。”
晋襄领命而去,很快便又领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秀士进了大帐,那中年秀士进了帐,只是冲着项庄浅浅一揖,朗声道:“在下田雄,忝为齐王帐下一遏者,今奉齐王之命,特来向楚王递交国书。”说罢,田雄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封国书。
呼延闷哼一声,上前两步接过国书又交到了项庄跟前。
项庄展开国书,上面却只有廖廖几行字:人曰楚王项庄英雄盖世,气宇风采不输昔之霸王,寡人钦慕已久,只是缘悭一面,明日申时,寡人于淄水西岸相候,隔水论兵,亦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还望足下能够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