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羽缓缓将装黑子的棋篓推到她面前道:“如此就请恩师先手,让给羽二子如何?”
杨柳风讶然抬眸,凝视了他片刻,才低声道:“风儿恭敬不如从命。”略一沉吟,拈子下落。
刘羽执白微笑,已是成竹在胸。
其实刘羽棋艺并不是很差,甚至在诸位皇子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通过这些日子不断地对弈,他已经发现了杨柳风棋局中的端倪:她棋路缜密,善于因势利导以守为攻,诱敌深入后发制人,稍有疏忽便易落入彀中满盘皆输,而她的弱点便是沉稳有余缺乏主动,优柔不前,战而先求不败,困而先谋自保。
果然,此番执黑先手,却尽显无措,一路黑棋瞻前顾后,不到中盘已是先机尽失,倒被刘羽的白子反客为主步步进逼,虽则收官之时凭借智计收复了不少失地,但败局已定无可挽回。
月上柳梢,蕊儿掌着纱灯上前还待要细细数目,杨柳风却已弃子道:“不必算了,风儿输了。”不顾蕊儿的一脸诧异,笑道:“想不到阿羽这么快就窥破风儿棋中弱点。”
刘羽深深一笑:“棋亦是人,人亦是棋,风儿曾说过,胜负不在局中,而在局外。”
杨柳风颔首笑道:“你我棋艺本就只在三子之内,让出先手换回二子,取舍有致已臻不败,风儿惯使白棋你却偏要令我执黑,虽不过细枝末节却也颇乱人心神。如此审时度势洞悉人心,战场之上怕亦不过如此。”
蕊儿犹自不信地秉灯细数,却竟是黑棋输了十目有余,嘟起嘴大声道:“定是姑娘成心让你的,你少自得意。”
杨柳风轻斥道:“蕊儿不可胡说,我并不曾相让。”
刘羽微笑道:“风儿棋意精妙,羽确实是投机取巧了,这一局若让我先手,我依然毫无胜算。”
杨柳风低叹一声,若有所指地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人生断无常输之理,亦无常赢之数,进退合宜取舍得当,羽公子来日必能重振旗鼓再现辉煌。”
刘羽起身肃然一揖道:“承蒙风儿姑娘屡屡不吝赐教,羽受益良多感佩万分。”
堪堪已是将近七月。
刘羽的悟性极佳,根基又不错,功夫已是日复一日地精进,丁晨等一干人却也识相地开始避而远之了。
宁王始终没有再来郁怀乡,甚至连分毫的赏赐也不曾再有。
而噙风阁的院子虽在杨柳风的悉心打理下并未有所荒芜,主仆二人的生计却是越发艰难。
这几天,鸨母不知为何忽然又
殷勤起来,常常隔三差五地过来嘘寒问暖,只不过旁敲侧击中不绝口地夸赞刑部尚书之子沈照诚沈公子如何为人厚道慷慨多情云云,每每蕊儿只是冷笑,杨柳风也缄默不接话茬。
这一日傍晚蕊儿正陪着杨柳风一起清扫庭院,鸨母竟然难得地放着前厅的生意不去招呼,一扭一扭地姗姗进了噙风阁的院门,人未到,笑先闻:“哎哟,风儿啊,这些粗活叫下人们干就好了。”啧啧地携起她的柔荑道:“瞧瞧,这么柔嫩的一双小手,要是磨出茧子来岂不让人心疼?”
蕊儿冷笑道:“我原以为妈妈只会为着银子心疼,什么时候为了茧子也心疼了?”
鸨母的一张老脸顿时有些僵硬,但却又发作不得,只是讪讪地赔笑。
杨柳风不着声色地抽回手,淡淡地道:“妈妈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有还请快些直说,也免得耽误了前头的生意。”
鸨母张了张嘴,终于只是笑着道:“有几日没见着风儿了,妈妈还怪惦记的,王爷也真是忒狠心了,当真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着已是抬起帕子去擦眼角。
蕊儿挡到杨柳风身前,一手将扫帚往地上一杵,另一手叉腰道:“蕊儿替我们姑娘谢谢您一片好心了,如今人也见了,没事的话您也该回了,免得误了您的财路。”
鸨母看了看蕊儿,又求助似的将目光转向杨柳风,唉声道:“实不相瞒,自打王爷大婚,这沈照诚沈公子就几次三番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倾慕我们家风儿已久,那会我想着王爷未必能那么绝情,因此一直也没回他的话,现如今眼看着王爷那边别说是人,连个纸片都不见过来,依妈妈说怕是没个指望了,刚好刑部尚书沈大人如今升任参政,这沈公子又是那么个有情有意的人,妈妈替风儿想着王爷那里怕是要不中用了,倒不如早做打算……”
她犹自絮絮地说,蕊儿早已按捺不住,柳眉倒竖杏眸溅火道:“势利不长眼的老货,王爷才几天没来,你就敢算计起姑娘了?也不摸摸你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过两天王爷来了知道你是这副嘴脸,看那吃饭的家伙还保不保得住。”
鸨母慌然道:“沈公子不过是请风儿单独陪着吃顿饭,又不是要做什么,王爷当初不也准了风儿席前献艺的么?”
蕊儿怒笑道:“妈妈恐怕是年纪大了,记岔了吧?王爷是准风儿‘择客献艺’,风儿愿意见的就见,不愿意见的,妈妈去趟王府请了命再说。”
鸨母干笑道:“这愿不愿见的,也还是要听风儿的一句话,但不过妈妈也提
醒你们一声,自打王妃进府,王爷不单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就连府里两个跟了他七八年的侍妾死了也不曾过问半句,那位嘉凤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就可想而知,姑娘要是明白,早早地为自己谋定出路,将来也有个依傍,那王妃固然厉害,沈家也是官拜二品的世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再加上王爷总也该顾念着昔日一点情分,王妃就有些须不痛快,大家也不至于弄得太难堪,如若不然,就凭王爷跟姑娘昔日坊间的传闻,那王妃恐怕也不能善罢甘休,她现在是刚来,人地生疏,将来住久了,难保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可别怪妈妈我周全不了你。”
“你!”蕊儿又惊又怒,不禁气结。
杨柳风将她拉到一旁,转身走到鸨母面前静静地道:“多谢妈妈着意提点,未知沈公子之约订在何期?”
鸨母见她语意松动,已是禁不住笑开了花,喜滋滋地道:“妈妈想着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因此就应了今晚,在园子里的承露台设酒。”
杨柳风凉凉一笑:“请妈妈转告沈公子,风儿准时相侯。”
“姑娘!”蕊儿痛然唤道。
杨柳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还不快点替我梳洗更衣。”言罢,不去理睬鸨母依旧喋喋地说着什么,已拽着蕊儿走进小楼……
对着一面替她绾发一面犹忿忿撅着小嘴的镜中倒影,杨柳风无声地叹息道:“傻丫头,以你我今时今日的处境,沈家的势力日盛,早晚会成为他的砧上之肉,躲得了这一次,也躲不了下一次。”
蕊儿咬牙道:“那个沈照诚,刚开始看着还人模狗样的,后来才知道,家里已经三妻四妾还老在外头眠花宿柳,如今又来觊觎姑娘,真真的是个衣冠禽兽。”
杨柳风讥诮地一笑:“也不过是攀附了妍贵妃吴氏一族罢了。”
蕊儿失神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黯然道:“你说,王爷真的不想管咱们了吗?”
杨柳风幽淡一笑:“人生总会有许多的无奈,而身为皇族,不得已之处远远多于旁人,有时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
倚风寄语:
从输到赢,成长,是在无数的失败、总结、再失败、再总结中悄然而至的。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气馁,失败更反而容易使人成长。
屡败屡战是大勇,但愚勇非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