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这句话是对木叔等人说的,木叔不敢违抗,只抬头担忧地朝我看了眼,其中暗示我并不是不懂。等门重新被关上后,阿平的祖父用审视的目光看我:“你的胆子很大。”
听着如是评价我摇了摇头,“我胆子并不大,相反的打从上次见您之后就对您有惧意。只是该道明的事实必须得说出来,这是对您的尊敬也是我作为晚辈应有的态度。”
他牵起嘴角不知是露出笑容还是嘲讽,“看来平儿教了你不少东西,短短一年时间就能从一村妇变得有些远见和会说话了。既然给平儿出了一道题就也给你出道,限你三个月内跟着刘清学会官家礼仪,若能过她这关那便派人将你接回京。”
我的眼角抽了抽,问出另一种可能:“若不能呢?”
他冷笑了下反问回来:“你觉得你能配得上平儿吗?”
配得上!我在心中自答。认识阿平时他是个傻儿,什么都不图只图一个安稳平静,后来渐渐在他身上丢了心,从情感到现实我不觉得自己有哪一点配不上他的。
不过在别人的眼中恐怕就不是这样了,他们讲究身份与背景。当初我始终不明白刘寡·妇对我为何厌恶到那般,后来才知在她眼中我是配不上阿平的,所以每一个举动落在她那都是错的。而此时阿平的祖父问出这样一句话,自也是将我放在尘埃里。
清高地反驳固然能保留一丝尊严,可也会令阿平陷入两难境地。他为了我而与他祖父立下赌约,而今不过是让我学一些礼仪罢了。
念头翻转过后,我垂眸承应:“好,三月为期。”
阿平的祖父在达到目的后便没有多停留,只在临走时将我深看了片刻,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希望没有看走眼。
我没有去深思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随后木叔就要安排我离开京城了,马车还是让柳明驾驶。我问他要如何跟阿平交代,他说老爷自有办法能阻住阿平。
是啊,即使阿平天资聪颖是块读书的料,甚至可能高中状元,可又如何能真正违逆得了他祖父?而且以他祖父的老谋深算,阿平的道行恐怕太浅了。
回程的路上有些孤单和落寞,这一别至少得三个月,刘寡·妇的手段我已领教过了,这次她是奉了阿平祖父的命令来的,恐怕真会往死里折磨人,后面这三个月的日子真心不会太好过。更加令我难受的是,阿平并不知我的离开,他若从殿试回来却发现我已人去楼空,那得多难过呀。
都说自古忠孝两难全,眼下则是孝与情之间的选择。我从未想过逼迫他舍孝选情,他是个仁义孝顺的好孩子,所以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其它,都让我替他先走出这一步吧。
从京城到杏花村路途漫长,柳明在外驾车也不会来与我故意搭讪,坐得屁股都疼时我就靠躺了下来,没一会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多日没来的梦似乎又缠上了。浑浑噩噩间好似听见耳边兵兵乓乓地向,就跟谁拿了榔头在敲铁似的,想睁眼看是怎么回事。等睁开眼却是一片漆黑,浑沌了一阵才意识到已经是夜里了,而且马车是停着的。外面那是什么声音在响?
我挑开帘子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马车一圈被数名黑衣人给围住,每个人都手持刀剑,而马车前的柳明浑身是血,他的脚边还倒了几个黑衣人。
这是……遇上山贼了吗?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吗,上哪都能遇见贼!
眼下似乎成了相持局势,定然一群人冲过来欲劫持马车,却被柳明一一打倒在地,于是余下的人不敢再妄自出手。只是不知柳明身上的血是敌人的还是他的?
与柳明虽然相对无话,但一来他是阿平的人,二来之前上京和到了京城的安排也都是他,故而绝不希望他出事。突然不知谁喊了句:“别管他,劫马车!”
数双眼睛同时射向我,心头一寒,这些人的眼睛里都像是有一把刀。
柳明突的退回到马车前,身背紧靠在门帘处压低声道:“夫人,等下我会护你出马车,你寻准时机跑。”这时我不会矫情地去询问他怎么办这种愚蠢问题,离得这么近我已经看见他背部以及腰间都有被刺伤的痕迹,恐怕他身上的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而他以一敌众尚不至于落于必败之地,实在无需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来为他担忧安危。
至少我若逃了,他足能自保。
于是我沉声而应:“好。”在马车中将罗裙的裙摆给掀起到腰间系起来,方便一会要开跑时能撒开腿。已经有人攻上来了,但被柳明一刀格挡而开,乘着这机会我也跳下了马车躲在他背后。边打边退,逐渐离开了马车范围,四周环境很不利,不仅荒籍无遮掩,而且今夜明月皎洁将暗夜照得十分明亮,想借着夜色藏匿都难。
柳明忽然发了狠地冲了出去,他手上的大刀劈得虎虎生风,也为我劈开了一条路,我想也没想从那缝隙中钻了出去并拔腿而跑。
身后的叫喝声渐远,可却有脚步在后紧追不舍,不敢回头去看,只能拼了命地慌不择路而逃。但男人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只会比女人强,跑出没多久我的双腿就感到乏力了,一个腿软踉跄人往前而栽倒了翻滚,等抬起头时见一黑影已经冲到了眼前。
冰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掠而过,下一瞬就见银光一闪,那长剑朝我心口直刺而来。
噹!刺向我心口的那把剑竟然脱飞了出去,哐当落地的同时一个暗影掠至眼前,我都没来得及看清只听见嗤的一声,那个本要我命的黑衣人竟双目凸瞪地倒在了地上,气已绝。
我胆颤心惊地抬头看身前那个暗影,他足够高大到将我头顶的月光全都遮去了。待他转身时我的眼睛越睁越大,“陆锋?”
简直不敢置信,居然会在这深夜被追杀之际遇上陆锋被他所救。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后压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跟我走。”就在他说话间,远处黑暗里似又有人追上来了。我随着陆锋快步而行,应是见我步履缓慢他回头道了句“得罪了”就圈住我腰将我半提起,几乎是半抱着我疾走在夜色中。
这时我也不可能再去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虽感到疑惑但有他出现心安了不少。本来以为他是要夹带我逃出追捕,没想隐进树林时就冲出来一群人喊杀着越过我们朝身后而去。这才恍然而悟,陆锋是带着我引追捕者到此再反扑。
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局势了,追上来的不过两人,被一群山贼冲出去的阵势都给吓到了,没有反抗余地给抓住并且反绑了起来。
我想到柳明,转身拽住陆锋的衣袖道:“我跑来的方向还有一个人被围堵住的,你快派人去救他。”陆锋低头看了看我的手,抬起头时眸光湛然:“好。”
等有人燃起了火把照亮树林时我才知道原来柳明驾着马车已经将我快送回家了,被黑衣人围堵处就在陆锋山寨不远的位置。说来也是我命不该绝,前几天陆锋寨子里的人就发觉附近来了一群可疑之人,他们怀疑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就一直暗中在盯着。原本今夜陆锋领着一众山贼埋伏在树林附近打算对这群人伏击的,没料却先撞上了我被追捕。
后面的事我就也知道了,陆锋认出是我时立即出手来救了,并且将计就计引追兵到树林,再将他们一举拿下。派去救援柳明的人很快回来了,但却禀报说不曾见到还有人,除了地上有几具尸体外柳明已不知去向。
陆锋沉吟片刻来看我:“你独自回家恐不安全,先跟我回山寨吧。”
似乎暂时也只能如此了,我默然点了点头。
离开仅二十多天,重回山中感觉变化很大,原来的草棚都没了,一众人都聚在山洞内。这才想起那夜我离开时山中着了火,事后得知是阿平带了人去救我,而那火显然是木叔放的。所以原来的草棚都被烧光了,山贼们暂没了居处,只能全都移住到他们原本行祭礼的山洞内。
不过原来被烧掉的草棚处有在垒筑石屋,有的已经初具雏形,应该不久之后石屋会取代原来的草棚。我看着他们将那抓到的两个黑衣人给关进了牢房,回头问陆锋当如何处置,他说会有人审问那两人的身份,至于如何审问就不给我看了。
毕竟那晚山中火起时我是不告而别的,所以等两人独处时难免感到尴尬。
还是陆锋打破了沉默:“最近这阵子你去哪了?”
上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事,我正要张口答却听他突然又道:“我有找过你。”一下到喉咙口的话又说不出来了,避开了他的目光别扭地看向别处。
“那天晚上当我第一时间冲回石屋看到屋内却空无一人时,就知道你已经走了。但后来仍然不放心地去了你们村子察看,却一直没见到你出现。”
“我……陪我相公一起上京赶考了。”
一时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既然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既然一同去为何他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我相公今日还要考试,后续可能有一些其它的事。细算已经离家有二十多日了,家中长期无人不好,我便先一步回来了。”关于阿平祖父给的难题,自是没必要告知陆锋听。但就今夜之事我必须得向他道谢:“今晚多亏了你相救,我感激不尽。”
“刚好遇上焉有不出手之理,更何况我的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若没有你,也就没我陆锋。”
话是如此讲,但我心里清楚自己远没他说得那般重要,充其量不过是将他拖进山洞免遭淋雨,又在事后送了伤药与食物。我不懂医术,若他没有顽强的生命力,那点药不足以帮他熬过这生死关的。假如说上次我被抓进贼窝的罪魁祸首是他,后来那个首领欲图非礼我而被他救下,我还能感到心安理得,那这次却无法说得过去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男人在外朗声汇报:“头领,那两个人招了。”
陆锋走过去打开门将人让进来,正是那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熊一,他也不看我直接就对陆锋道:“他们并不是官府派来的,而是杀手。”
“他们要杀谁?”陆锋蹙起眉头问。
熊一看向我,“说是杀这婆娘,因为不确定她的归期,故而先一步来咱地盘附近守着。”
杀我的?怎么可能?陆锋回头看了眼我,又问熊一:“可有招认是奉谁之命?”
“这个倒没有,只说是上级安排下来的。”
陆锋冷喝:“杀一个女人需要这么多人?会用点脑子吗?”
熊一面色一变,“我立即再去拷问。”说完转身大步而走,还能听到他嘴里在骂:“妈了个巴子,敢骗老子,活得不耐烦了。”
陆锋将门关上,偏转回头就是问来一句:“你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
我怔了一怔,抓住他话中的关键:“为何你认为是京城中人?”他反负了手边走边分析:“你在去京城之前即使与人结怨有心报复你,也不可能找来杀手。”
“那些人当真都是杀手吗?”
“是不是杀手还待确定,观其身手都不弱,而且很有行动力。”
“难道不可能是像你们一样的山贼?”话说出去了,陆锋投来的眼神莫名使我心虚,将他归类为山贼会不会很没有礼貌?可他都已经是山贼的头了。
晃神间听见陆锋否定:“不是,他们的行动力很克制,且有纪律性。”
是这样吗?回想睁开眼发觉马车外有异动到获救这期间的过程,似乎陆锋说得有道理。很明显的对比,陆锋所带的这些山贼虽然也勇猛残忍,但各个性格外放狂傲,不像那些黑衣人围着柳明时有章法,追击我时又无声无息。
否决了他们是山贼也就否决了偶然性,难道真的是杀手?想想都觉不可思议,我不过是个村妇,何至于要用到杀手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