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边朱棣在眼神缩了缩后开口沉喝:“还不谢殿下不杀之恩?”
庆安如梦初醒,他匍匐在地一边叩拜一边大声喊:“多谢殿下不杀之恩,多谢殿下不杀之恩。”但朱棣紧随着就重新下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对皇族不尊不可不罚,由斩杀改为五十军棍,立刻执行!”
庆安一听面如死灰,却不敢再开口求饶,一声不敢吭地被拖下去了。很快屋外就传来惨叫声,一下一下伴随着军棍击打声,甚是惨烈。
而在高墙之内的我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去,径自听着那一声声叫。哪怕我越听越害怕,怕那庆安受了五十军棍后很可能也就没命了,那么我便成了这无形的刽子手。可依然强忍着,等着这场刑罚结束,也等着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垢言我的阿平。
打从认识起就一心呵护的人,岂容别人来诋毁唾骂?
而燕七自是无需再去受罚,也没人再敢来逼迫阿平。这也正是我刚才有意发作的缘由,我是一个很护犊子的人,燕七虽然平时常与我斗嘴,可他跟绿荷就像是家人一般,看他受欺负当然要站出来。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够站出来说话,不过是仗着有阿平在侧,而朱棣与朱高煦都会维护我罢了。所以,这一场内斗,不能算赢,也不能算输。
在冥想中,墙外的喊声停了,有人进来报说庆安受不住疼晕过去了。朱棣只蹙蹙眉道:“继续。”来人不敢多言,转身回去准备发令。
阿平再次开口:“既是已经晕过去,就将余下数目记住了,等缓过来了再受罚吧。”
当下我不觉得阿平这个决定有何不妥,只是看朱棣黑眸掠转的瞬间有幽光闪过,捕捉到一丝异样的念头。后来等私下寻到机会问及朱棣时,才恍然而悟。
仁慈,确实是一个为君者首先必备的品性,而实施仁政也是朝野上下乃至民众之福;可是在军营之中,只有军令如山与坚硬不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当能令部下信服,太过优柔寡断只会让别人以为你太过胆小。
此时朱棣自是没有去驳阿平的面子,淡淡吩咐了就按殿下所言记下庆安的板子,容后再作处罚,一场纷闹到此算是结束了。
回到后院,木叔立刻让燕七在床上躺下,在他心口处推拿了好几下才收了掌回头与我们解释:“心脉受损,暂时需要修养一段时日了,在此期间不可与人再动手。”
燕七侧卧在那皱着眉道:“没那般严重吧。”
木叔不理会他,径自出了屋。
阿平虽然有跟着进到屋内,但却就靠站在墙边没到床前。当燕七的视线搜找时我便知道他在寻阿平,有意让开了位置,燕七的目光落定后便缩了缩,很小声地唤:“公子。”
阿平没有应,只面无表情地靠在那平静回视。
燕七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慌乱,他从床内撑坐起身,半个身体探出床外表情紧张:“公子,是我错了,我不该跟那人私斗,可如果不是他……”
“不是他诋毁了我,你就不会动手是吗?”阿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解释,“可是小七,你有想过你这一动手打破的是什么吗?”
燕七怔怔而答:“公子,我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到你?”
阿平摇摇头,“当你打出第一拳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们与燕军之间出现裂痕了。”
这个理我又何尝不清楚,本身燕军直属朱棣,只对他臣服,而朝廷派来的兵在以战功为长的军营里,会被无意识地削弱、轻看,都属于正常的,需要不断的拼杀与战绩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在此之前,燕军将领们不过是碍于朱棣的治军严厉和阿平的皇太孙身份而不敢有任何不敬之词。可十个手指都有长短,朱棣管制属下再严格也有不逊之辈,比如那庆安。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将原本掩在底下的东西给放到台面上,使其矛盾激化。
不过我是赞同燕七的,庆安今天能够辱骂我们朝廷派来的兵,诋毁我的阿平,它日只会更猖狂。若让这股风吹进军中,使得两军互相排斥,那么后面的仗还怎么打?
杀鸡儆猴也好,以此为戒也罢,总之今日就是要立这个威,才能让那些不服的人闭了那张嘴,更何况将来阿平要登帝王位,又岂容他们如此轻薄。
军功固然可敬,但有人天生为王,有人则生来是将才,而将,是属于王的兵。若连皇权都能无视、不敬,此将何以为国,又何以为兵?
我兀自想着这些,而那边燕七被阿平数落了之后已经是满脸懊悔,再看阿平神情里的消沉,他急得要下地,可脚一踩地就腿一软要摔倒,被就在旁边的绿荷给扶住了。
阿平没有来劝慰反而转身就走,我心头一沉,对燕七丢下一句:“我去看他,放心,今日你的举动我支持。”不管阿平此时在想什么,但不能寒了一颗对他百般维护的心。
随着阿平屁股跟出来的,见他回了自己的房便也跟了进去,然后将门关上。
他自是知道我有随过来,回眸看向我时来询问:“兰,我是不是做错了?此趟远征就不该将最亲近的人带在身边的。”
我走过去把他拉坐到桌边,端了茶壶替他倒了一杯凉茶后才道:“如果你不把我和燕七带上,刚才那种时候谁来维护你?难道就任由别人将你薄待?”
“可是……如此我与燕军必生罅隙,两军交战最忌讳的是内斗。”
我笑了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理是这个理,但却未必啊。你想想今天这个事情的发展流向呢,是觉得任由此风歪长呢还是就此扼断的好?”
阿平开始迟疑了,眼神里有了不确定。
我又给他加了一剂猛药:“那再换个角度来,假如今天的主角是你,而那庆安骂的是我,你又会不会出那一拳?”阿平顿然惊瞪,想也没想就道:“当然不允许任何人骂你了。”
紧随着我跟了一句:“所以啊,燕七的那一拳有何错?”
阿平一下被我问住了,看那呆怔的表情我将桌上的茶端起递进了他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阿平,你也说我们是你最亲近的人,而你一定知道在燕七的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就如他所言,相信今天那庆安怎么骂他都不会动一根手指,可偏偏是不能骂你。同样的理也在我身上,可以有人对我轻待,但唯独不能针对你。所以当时我也控制不住情绪要讲那一番话,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我们人活这一辈子,并非是靠容忍来生存的,该有骨气的时候就得有骨气。”
获得别人的尊重绝对不是靠容忍而来的,是需要实力。而在证明自己实力之前,每个人都有一条底线,不容人肆意触碰。
沉顿良久,阿平终于眉间皱褶疏散,缓缓开口:“或许真的是我顾虑太多了。我一心希望两军能和睦共处,不想打破这个平衡,却没想本身就不在一个天平秤上又何来平衡?另外,我也应该约束自己的部下,像今天这类的事若再发生定当严惩。与王叔之间可能也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听着他最后那句话,没来由的心头一颤,这是我唯一不敢去触碰的区域。不敢去问阿平要与朱棣谈什么,怕问一句就能引来阿平的臆测和疑心。
所以我有心转移了话题:“我认为你应该去安抚一下燕七。”
阿平点头,“我知道,刚才确实说话重了一些。”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后起身对我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阿平进了燕七屋子,将里头的人都遣了出来并将门给关上了。我是知道其中原委的,但其他人都不知道,各自面面相觑又忐忑,也就木叔比较镇定。
由于城守府就这么大,基本上所有将领都是住在这后院的,男人们也不讲究,有片屋瓦可遮蔽就好,所以三五人睡一屋也并不稀奇。这会儿全都站在院子里,三两成群,我在角落里暗暗观察,很明显的分成了两边:一边是燕军将领,一边是朝廷的人和锦衣卫们,或坐或站都不开口说话,于是院中气氛很沉闷。
没见到朱棣与朱高煦的身影,应该也在屋中议事。这件事还得看朱棣的态度,其实阿平并未做绝,还是留了庆安一条命在,朱棣是北平的燕王,也是大明朝的皇子,庆安对皇族的污蔑恰恰也包含了他。只是我对阿平了解,对朱棣却从未看透过,也不知他沉鹜的面孔下盘转的是什么心思。